你吃的是上品藥、還是下品藥?

時不時看到朋友在社群媒體上貼出自己在「上課」的照片,不論是重訓、TRX、拳擊、飛輪、瑜伽,都有一種共通的特色:挑戰。

這些朋友的練習常常都有具體的目標,例如舉起多重的槓片、某個動作可以持續幾秒鐘幾分鐘、一次可跑多遠跳多高。這些具體的目標,通常是可以用數字表達的,或者,可以拍照讓其他人看得見的。

因為用數字表達容易讓其他人瞭解挑戰的難度,再加上可以拍照,是支撐不少人「上課」的最大動力。

瑜伽以外的世界我真的不太懂(是說瑜伽的世界我能掌握的範圍也非常有限啦),以我自己的角度來看,人生本來就很苦了,本來就充滿各種艱困的挑戰。下了班,或者週日休假的時間,來上一堂瑜伽課還得一直挑戰,真是何苦來哉。

我自己的練習,以及我上課的時候帶的動作或者引導,通常沒有什麼看起來太挑戰性的。反正大部分看起來很高難度的動作,我自己根本也沒有辦法完成。那些看起來難度很高的動作,主要的作用彷彿就是拿來拍照上傳社交媒體讓其他人按讚。

我上課的時候常常和同學分享一種藥性的比喻。依《神農本草經》的說法,上品藥「主養命以應天,無毒,多服久服不傷人」,中品藥「主養性以應人,無毒、有毒,斟酌其宜」,下品藥「主治病以應地,多毒,不可久服」。簡單、單純的動作,大概可以比擬為「上藥」,「久服輕身長年」,意思是可以天天練,愈練身體愈輕盈、長命百歲、常保安康。普通難度的動作,或許可以比擬為「中藥」,有毒的不少,但適合的話,說不定吃著吃著、練著練著,也會有「勝鬼神、延年益壽」。難度超高的動作,就像是藥效很強大的「下藥」,即使無毒,也只能針對特殊的條件,通常「不可久服」,症狀解除之後,藥就該停了,否則「久服令人虛」,甚至種種副作用也會跟著來。

老實說,真的那麼愛挑戰的話,有什麼事能比「認識自己、改變自己」難度更高、更值得挑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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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者的任務

除了大學時的家教工作、當自己老師的研究助理之外,我人生第一份正式在「機構」裡領薪水的工作,就是報社新聞編譯。那時候還在念碩士班,英文菜得很,每次工作時,就是一本老字典翻過來翻過去,想趕快湊出個看起來合理、通順的句子可以交差了事。

畢業之後,在幾家出版社蹲過幾年,做一些翻譯書,改別人的譯稿。後來也有一段時間在家裡接書稿來翻譯。

除了工作上的翻譯之外,書還是一直斷斷續續在讀。外文翻譯來的,古代的,其他文化的。東看看西翻翻,彷彿也開始有一點點以為自己有什麼心得可以說說似的。

起初經驗、知識都不夠,根本也沒什麼自信心,只敢依靠字典當權威指導,這個字應該對應那個字才是準確。

慢慢有信心,也稍稍有自己的語感可以幫忙的時候,字典就比較像是輔助的工具,還是很重要,但字典是來幫忙我處理我的工作的。換種表達方式,在工作過程中,我成為比較像是發號施令的頭人,而字典只是幫手之一。

現在偶爾幫忙改一兩段文稿,心情上比較從容,稍微可以站在一整篇文章、一本書的脈絡,來看其中幾句難以應付的句子該如何排解。有時候碰到比較熟的作者,說不定還能直接進入作者的思路,來處理那種光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不足以理解的問題。

教動作的過程差不多也是這樣。

我把我練過,我學過的一個一個動作,比較參考看看某些權威、某本經典教科書、某個名牌老師的教法(英文的或者已經中譯了的),再想辦法找到我覺得最「準確」的表達方式,傳譯給同學。

這樣的階段,上課給的指令不時還是會有卡卡的感覺。即使同學不覺得卡(或者「有卡說不出」),我自己也常常卡著卡著不太舒服。

最近這三五年的工作經驗,如果有一點點什麼勉強稱得上「長進」的地方(就容許我厚臉皮說一兩句吧),我愈來愈較不那麼斤斤計較這個動作、那個動作非得這樣或那樣做(所以也就愈來愈提不起勁來寫「某某動作該怎麼做」這種類型的文章)。甚至會覺得,捨掉這個那個動作,有些時侯,在整體練習的過程中,說不定也沒那麼要緊。萬一真的有那麼要緊的話,大不了就回頭過來,或者下一次練習再補上就是。

上課時(尤其是一對一私人課)總是會有同學因為某些阻礙,無法順利練習某幾個特定的動作。有些狀況還真的不是瞬間就能解決的。我可能會不自主地閉上眼睛幾秒鐘,仔細揣摩,試圖體會、理解同學的身心習性,換到他的角度來感受看看動作還可以怎麼轉、怎麼順暢地進行下去。靠著一次一次經驗的累積、再碰上一點好運氣,答案可能就浮現出來了。

現在看待動作的練習,算是比較從容吧。我自己是這樣練,也希望在教室裡分享這種態度:透過自己的身體,一次又一次看似反覆的練習,輕鬆但不失準頭的閱讀,不忮不求的動作操演;或者,動作練著練著,就靜靜坐下來,身心安住休息,不再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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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習當自己的主人

身心靈圈子裡很愛說「要聽身體的聲音」這句話,每次聽到,我總是笑笑的說,閱讀、傾聽身體這件事,比一般想像的更複雜、更困難一點,因為我們的腦子一天到晚騙自己,讓自己誤以為「我知道了」、「我就是這樣」、「我只能這樣」。

對我自己來說,所謂的身心靈練習,其實就是不斷「破魔」、「除魅」的過程,破除身體裡的障礙、破除自己或者別人在我們腦子裡種下的心魔。

每次靜坐課,我總是一再反覆提醒再提醒,「並不是腦子裡一有什麼念頭出來,我們就得乖乖照辦喔」。我們在練習判斷、選擇、去蕪存菁。

我們以為自己沒辦法前彎下去雙手摸地板,所以我們告訴自己,「我做不到這個動作,放棄這個動作吧!」還沒再多嘗試幾次之前,我們可能不知道,讓膝蓋彎曲,動作慢一點,溫柔一點,不要急躁,多練幾次,雙手就能摸到地板。再多練一陣子,膝蓋愈來愈不需要太彎曲也可以完成這個動作。

「我只能這樣」、「我就是這樣」,是練習「聽身體的聲音」的過程中,最常碰到的阻礙。

一次一次練習放下這些預設的阻礙,我們才有機會聽得到自己身體真正的聲音。聽到身體真正的聲音,成為一個人,成為一個獨立的人。

很多人想上瑜伽課,但覺得「可是我的筋很緊,我的身體很硬」,所以沒辦法練瑜伽。事情好像應該倒過來看。身體硬、筋很緊,來練瑜伽剛剛好。我們開始練習仔細觀察,我們開始慢慢摸索,我們開始一步一步調整,我們開始轉化自己的身心。

我們練動作,是為了要拿回身體的自主權,要練習當自己身體的主人。
我們練靜坐,是為了要拿回大腦、心的自主權,要練習當自己的大腦和心的主人。
我們來練瑜伽,是為了要聽清楚自己身體和心裡真正的聲音,拿回身心的自主權,練習讓自己成長為一個獨立的人,練習當自己的主人。

差不多一樣的道理,我們一次一次去投票,就像是一次又一次的身心練習,要拿回自己這塊土地、自己家鄉、自己國家的自主權,我們要練習當自己這塊土地的主人,我們要成為自己家鄉、自己國家的主人。

要拿回自己這塊土地的自主權,原因不只是因為我們很不幸、有夠倒楣,隔著海峽旁邊住著一個又壞又惡毒、一天到晚虎視眈眈,想吞掉我們的惡質鄰居。不只是這樣喔!雖然說,光是這樣的理由也已經很充份了。

還有一個更深層、更重要的理由:我們是獨立的。我們選擇、成為一個獨立的人。就算旁邊的鄰居有朝一日變得比較有錢、比較貌美、說話比較甜,我們也不可能甘願去他們家當奴隸。我們有機會當朋友的。如果我是獨立的個體、你也是獨立的個體,如果我看待自己和對方都是獨立的個體,如果對方也這樣看待的話,我們是有機會當朋友的。

獨立是什麼意思?

站在一個動作教練、一個靜坐老師的立場上來看這個問題,我認為獨立的態度,是我知道我雖然不完美,但我體認到自己確實是一個完整的個體,我可以這樣練動作,我可以有不同於權威老師指導的方式(他們喜歡說只有他們家賣的才是真正原汁原味的),我當然可以用各種健康、舒服的方式,輕輕鬆鬆展現我的肢體,來完成我的需求。

靜坐課的練習有時候會讓我們不小心以為,只有在靜坐課,才有靜坐的練習,才需要練習靜坐。事情並不是這樣子的。

靜坐的試煉,就在日常生活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就在每一次我們誤以為可以鬆懈下來的瞬間。就像戰場從來不只是在炮聲隆隆、硝煙瀰漫的前線,尤其是現在的戰爭,其實一天到晚在進行,隨時隨地都有無數的認知戰場上的小戰役在廝殺,都有敵軍,伴隨著幾個躲藏在我方的敵軍內應在扯後腿。

這真的是像極了每次靜坐的練習,不是嗎?但才是我們真正的日常生活。

動作和靜坐練習的訣竅是這樣的:帶著信念,持續練習下去。不是因為我今天能夠完成這個看起來很厲害的動作,所以我才來練。那只是炫技。也不是因為等一下靜坐會讓我獲得一段十分鐘、半小時的平靜時光,所以我來練靜坐。那只是休息,甚至說不定是一種逃避。

就是要來面對動作、靜坐練習時一次一次的不完美、跌倒、分心,分心再拉回來,拉回來又分心的挑戰、磨練,讓心裡的能量愈來愈茁壯,讓自己面對問題時有愈來愈純熟的處理技巧。

同樣的,我們不是因為某個候選人、某種主張一定會贏,所以我們才去投票給他。我們投給他,是因為那是我們的信念所在,那是我們做為一個獨立的人思考之後的選擇。我去投票,我去練習。這一次即使還沒成功,我也不會失志,我會繼續練習下去。

對了,當然要提醒一下,獨立還有一種附帶的後果:很累、累死人了,但又會有一種滿足感。每一個獨立工作者、每一個自己照顧小孩的父母親(尤其是媽媽),每一個努力安頓自己身心的練習者,都會懂這種心情。

回家投票吧!可能很累,說不定這一次還不會成功,但我們會知道自己努力了,我們心裡愈來愈茁壯的能量,會讓我們覺得滿足,也會給週遭帶來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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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無味處求吾味

小時候很瞧不起買「精選輯」這種事,總覺得當然是一張專輯一張專輯聽,才夠水準,才能完整品味、享受。大概也是因為年輕時別的沒有,時間最多,聽一張專輯覺得入味,就想盡辦法,把同一位樂手、樂團的所有專輯都蒐集到位,以為只有這樣聽,這樣欣賞,才得以一窺全豹。

有時候碰到喜歡的作家,也一樣的方式來。就是非得要買齊全集,就是要一本一本從頭讀到尾,讀第一冊讀到最後一冊,才算是有資格講評語,才有資格說三道四蓋棺論定。

時間多,或者某種程度的研究者,當然可以這樣玩。年紀大了,知道時間有限,慢慢學著收歛的工夫。

還記得剛剛學太極拳的時候,總覺得簡化二十四式就像是「精選輯」一樣,不夠味。後來學三十七式,心裡也還覺得不滿足,看到哪裡寫著「老架」「一百零八式」就貪,就以為這樣才夠味。慢慢摸索一陣子,開始體會到三十七式也夠多了,光是倒輦猴、摟膝拗步、雲手就練不完了。

那天下課,一個同學問我是不是還在繼續練跑步。我回答還在練跑步。事實上每天除了跑步之外,練的也都只有簡單的幾組動作,有時候就只剩最簡單的站椿、靜坐。

很久以前聽一位老師用開玩笑的語氣,說他愈練愈懶,每天只剩下練下犬式而己。十多年前還拼命求練愈多招愈好、愈厲害的我,只當成老師在開玩笑,怎麼可能如此「不長進」呢。那時候我只知道每天都該拼命練,最好這一級能趕快破關,升到下一級,再到下一級,看能不能儘快到最後一關打敗大魔王。

十多年過去了,以當年的標準來說,我好像只有非常非常勉強過一級而已。不過,我也終於能體會愈練愈懶的心情。我說的「懶」不是不想練喔,而是不想再練更多招式的「懶」。

我還是很有練習的興緻。當然偶而一定會有單純想偷懶、想多睡半小時一個小時的狀況。只是現在能理解,真的很累的就候也不用死命硬 keng 著,就多睡一下補補眠也好,不會有任何罪惡感。

但身體知道,心裡也知道,光是起來練個站姿前彎、練套拜日式,或者多玩幾次下犬式,很快就能感受到通體舒暢。不用再一直拼命多練更多更複雜的變化,這幾個簡單的動作就已經足夠。有時候站椿或者跑步個半小時,靜坐個幾十分鐘,身體就會滿足,心裡也會滿足。

吃一道菜,覺得好像味道不夠,直覺的反應可能是再多加點調味料。這只是方法之一。可能還有別種方法,例如說,靜下心來,慢慢咀嚼原來的食物,別急,一小口一小口來。耐著性子嚼得夠久,自然也能品嚐到白米飯裡淡淡的甘甜味。

甚至沒有「求」吾味的「求」這件事,只不過其他人誤以為這是「無味處」,哪裡會知道裡面可以是這麼享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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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點是繼續跑下去」: 站椿一百天的小結
看起來很簡單的,和看起來很難的
如果不夠簡單
打開腳趾,沒你想像的那麼簡單
練習的道路,在地圖以外的地方
單純的力量

吃素、吃肉

從小到老,烤肉的次數屈指可數。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前一次(也就是目前為止的最後一次)。

那是十多年前的中秋夜,一票人在朋友的店門口,人很多,聊天聊得很愉快,吃吃吃、喝酒。那陣子的工作環境、那一次的烤肉,我都吃很多肉,多到隱約覺得「應該夠了吧」的程度。

在那之前,我們就已經不那麼常買肉在家裡煮食。能避開的時候,我們就避開。

我記得當時家裡還有兩隻貓,貓大爺和他哥哥,我總愛用「特豚」(小豬的意思)來稱呼還在世的貓大爺。我們愈來愈覺得,吃豬肉,就像是在吃貓大爺一樣。有時候連吃個雞腿都覺得像在啃貓大爺的腿。

那次中秋夜烤肉之後,我和太太決定以後就吃素了。

過去的十多年,吃素讓我學會感恩。有時候到不熟地理環境的外縣市爬山下來,餓個半死,任何一家素食餐廳、麵店,或者是願意幫忙炒個方便素飯菜麵什麼都好的店家,都讓我感激不已。

吃素的人在不熟的地方,真的常常會找不到東西吃。以前碰過一位木工師傅,問他在外頭找不到素食店要怎麼辦,他說,「找不到的話,那一餐就不吃了」。

不過吃素也讓我養成了一些莫名的、不該有的驕傲態度。以為吃素的自己就高人一等,以為自己最清氣相(chheng-khì-siùⁿ)。

去年(2021年)因為健康的因素,我們在醫生的建議下,重回到葷食的世界。我現在願意更直白一點描述這件事,就是:重新吃肉。吃豬肉、吃牛肉、吃雞肉、吃魚肉。(葷,或者葷辛類的大蒜等,還是很怕。)

身體適應的速度比預期快多了,倒是心理上的調適花了很久的時間。過去以為自己可以孤芳自賞、過去以為自己和其他人有多遠的距離,彷彿就在一口一口豬肉、雞肉、牛肉、魚肉入口、咀嚼的過程中,一一打破。真像是自己慢慢一巴掌一巴掌打在自己臉上一樣。重新看清這些假相,算是這兩年來很難的功課。

我想起以前一位瑜伽老師,他告訴我們,他曾經吃素一段時間,「不過現在我又重新吃葷了,所以,有什麼好吃的,就帶我一起去吃吧。」當時我才剛吃素一兩年左右吧,老師在說這段話的表情我還記得,我聽著這話時的心情也還記得。沒想到自己如今也得面對類似的情況,對自己或者身邊其他人說明。

真的蠻困難的,尤其是對自己的說明。我想辦法找各種解釋,各種理由來為自己開脫。

還在吃素的時候,每次我聽到別人在講 “Oneness”(合一),眉頭總是糾結成一團。有時候碰巧心情好、氣氛好,我就會講那個老笑話:

如果全宇宙大家都是一體的,那麼,本來肚子餓得要命的我,看著旁邊的朋友飽餐一頓之後,我應該也就跟著覺得,「嗯,好飽,好滿足啊!」

我總是以為,大概沒有「我們是一體的」這件事。不過的確,有件事是大家都共通的:我們都得吃。這個「我們」的範圍,大概就是全宇宙所有的生物吧。

一切眾生由食而存,無食則死。
一切眾生皆因食而存續。
Sabbe sattā āhāraṭṭhitikā.(增壹阿含46品8經,相當於 AN 10.27)

阿含經裡面教的這句話,給我很大的安慰。我知道自己得吃,得進食,得有足夠的能量。我想像自己像是自給自足的原住民,吃一頭獵物,讓動物的能量進入我身體,我希望我能回饋一些什麼,給這個世界。好像交換的心情,好像贖罪的心情。

照說正常人寫的文章,大概就到這裡告一段落了。不過,我鋪排了前面這麼些字,最主要的其實就是想介紹後面這段我一直想想分享、但又不知道該如何說起的經文。我認為非常激進 / 基進的佛經故事。

佛陀很厲害的本事之一,就是用別出心裁的譬喻來解釋道理,他在解釋眾生賴以為生的頭一種「四食」,所謂的「摶食」(kabaliṅkārāhāra,字面的意思近似於用手捏成的飯糰,代表「物質食物」),是這樣說的:

想像一對父母帶著獨子要穿越浩瀚的荒野沙漠,為了要活著走出去,他們在別無選擇的情況之下這樣討論:「正有一子,極所愛念,若食其肉,可得度難,莫令在此三人俱死。」為了不要三個人都平白無故犧牲,只好吃了自己的獨子(南傳的版本還說明,「做肉乾與胡椒醃肉」),邊吃邊哭著自己可憐的獨子(「我可憐的孩子哪裡去了啊?」)。(雜阿含 373 經,相當於 SN 12:63)

佛陀說完之後,問著底下聽講的同學:你們覺得,這對父母在吃的時候,會不會考慮味道好不好,吃得過不過癮嗎?大家當然眾口同聲回答 No。佛陀接著就說,「凡食摶食,當如是觀。」

我第一次讀到這段經文,呆了好久,連續好多天試著反芻、思考。好像有一些釋懷,也有一些理解。我知道,可以選擇的話,我還是希望可以選擇吃素。不過我也知道,不只是吃菜吃肉的問題而已。

不只是吃菜或者吃肉,而是怎麼吃、懷抱著什麼樣的心態來吃。

“We are what we eat.” 這句話真是寓意深遠。

我們怎麼面對食物,我們怎麼面對自己的生理需求,我們怎麼面對自己的生存。我為什麼繼續活著,我存在的理由(raison d’etre)是什麼、在哪裡?

最近在靜坐的時候,一直會有一對問題浮現出來:

「你真的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你真正害怕的到底是什麼?」

專注就是最好的資糧,好好練習吧。阿含等經典裡不斷這麼教導。打坐,繼續靜坐吧,或者說,一直不要忘記,自己在練習醒過來,自己還在持續練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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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除萬難,送自己一份大禮物
你真的需要吃到飽嗎?
不見得需要一直掙扎
滋養的另一面就是吞噬
食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