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可能放得下嗎?

「兩隻笑翠鳥。一條肉。只有一隻能夠取得勝利。」這是我看到的網路文章的開頭。

這是最近網路上還蠻紅的影片。兩隻野生的笑翠鳥(kookaburra),為了一塊肉條,僵持好長一段時間,即使因此而遭到人玩弄戲耍(蓋上面紙當棉被,戴上貝殼帽子),即使一旁、甚至眼前還有其他的肉可以吃,仍然僵持,說什麼都不肯放手。

就像笑翠鳥的歌聲一樣,很好笑。

我們不都像這笑翠鳥一樣嗎?

嘴裡叨著的、眼裡看到的、腦子裡想過的,說什麼也不肯放手。好吃的、不好吃的都想吃;該要的、不該要的都想要。不管是怒火或者欲火,反正一發起來,就是一路燒下去。

佛經裡有段話在解釋火(tejo, tejodhātu),當外部的火界一燒起來,村落、城鎮、都市,能燒的全燒,一直到水邊的青草地,因為沒燃料了,所以也就熄滅了。(中部28經、中阿含30經《象足跡喻經》、MN 28 Maha-hatthipadopama Sutta)

中阿含裡的傳統中譯是寫成「無受而滅」,這「受」,就是「取」,就是 upādāna,字面的意思就是「燃料」。(「色受想行識五蘊皆空」的「受蘊」就是 upādāna-kkhandha。)

這些燃料,這些執取的念頭從哪裡來? 當然是我們自己努力餵養的啊。我們都是經裡所說的「愚癡凡夫」,我們都是上面影片裡的笑翠鳥,看到什麼都是想著「是我,是我所,我是彼所」,「是我的,是我的,這些我看到的,通通是我的」。

或者我們都愛學松鼠,什麼東西都捨不得丟掉、放下,能揹在身上就盡量揹,能囤的就盡量囤。

以前看過一個故事。某個老師(比丘)要帶一群學生(也是比丘)去遠方的山裡靜修一個月,眾人約在火車站碰面。學生們帶著大包小包的行李,聚在車站聊天,等老師出現。

老師到了,看了一眼學生們的行李,當下也沒斥責。只見老師二路不說,開始上路。用走的,沒上火車。他自顧自走著,看起來不知道是不是要走到下一站或者更遠的地方。

學生們緊張了,拖著行李追老師。老師兩手空空,健步如飛,學生大包小包哪裡跟得上。有學生看苗頭不對,開始丟行李了。不重要的丟,還是跟不上,只得再丟;還是跟不上,那就再丟吧,連有點貴重的也丟吧。不丟行李,就等於要被老師丟包了。

我們一直都是這樣子過日子的。渡河前得先弄條船筏(很多時候,其實根本沒有真的要渡河,可是卻已經蒐集了許多船筏,什麼船筏的型號都背得滾瓜爛熟呢),即使真的渡了河,心裡總是想著:

此筏於我,多所饒益,由此筏得濟厄難,從有恐之地得至無為之處,我今不捨此筏,持用自隨。(增壹阿含43品5經,中部22經,MN22 Alagaddupama Sutta)

「帶在身邊,天知道以後會不會用得上啊」,我們總是這樣告訴自己,給自己非常好聽的理由繼續當囤貨的松鼠。

想想看,如果哪天我們遇上像前面故事裡的那種老師,我們捨得丟下自己的行李嗎?

怎麼可能!我包包裡有一台 MacBook Air 或者最新型的 iPad,還有手機,還有好多好多重要的、貴重的東西呢!

然後我們很可能就像那笑翠鳥一樣,僵在那邊,讓自己繼續戲耍自己。

來玩「小動作」吧!

習慣(或者厭倦)了大開大闔的動作方式?

長久以來,我們總是習慣於一種肢體 / 知覺的訓練方式(某種意識型態?):動作必須是肉眼可以清楚觀察、辨識的。例如跑步時「前臂和上臂成九十度」的擺動;例如坐著的時候要「抬頭挺胸收小腹」甚至「挺直腰桿」;例如從十八世紀的普魯士軍隊,流傳到上個世紀的中國軍隊,接著再流傳到台灣的「踢正步」。

軍隊講究統一的紀律,不考慮個體之間的差異,當然也不鼓勵單兵的思考。我們一直在練的「傳統瑜珈」動作裡,有非常高的比例,其實也受到十八、十九世紀歐洲體操、軍事訓練的影響。(說白了一點,就是「軟弱的東亞民族,學了西洋人的船堅炮利,順便也學一下人家強健體魄的訓練方法」,只是民族自尊心很重要,因此不管如何學習,嘴吧上總是要吃一下豆腐,「這些玩意兒,我天朝歷史淵遠流長,早就都嘛有了」。)

於是乎我們學的瑜珈體位法裡,總是難逃這種軍事訓練的氣味。看看底下這些照片大概就可以稍微體會。

tadasanas

據說希伯來的古賢者說過,「傻子不會感覺」(”A fool cannot feel”)(這是猶太人 M. Feldenkrais 說的,我想人家應該不會說錯)。我們不是軍隊裡的士兵,我們也可以不用把自己當傻子,我們可以練習開發自己的協調能力、感受能力、認知能力。

怎麼練習?

M. Feldenkrais 是這樣子說的:

如果我舉著一條鐵棍,我大概就沒辦法分辨一隻蒼蠅停在上頭或者飛離開之後的差別。但如果我是握住一根羽毛的話,我就能夠清楚知道蒼蠅是不是停在上頭。Awareness Through Movements, p.59

同樣的道理也適用於人類的各種感官,眼耳鼻舌身意;色聲香味觸法的刺激愈小,也就愈可能區辨、覺察出愈精細的差異。

舉個例子來說。底下這三張側三角式(Utthita Parsvakonasana)的動作,有什麼差別呢?

side angle pose

如果暫時把重點放在肩膀和脖子,再仔細看一遍,哪一個人的做法我們覺得最輕鬆舒服?哪一個人的做法,我們覺得會讓脖子比較僵硬緊繃?回想一下(或者就試著做一次),在這個動作裡,我們是怎麼樣「安置」自己的肩頸呢?有沒有試著去微微調整一下頭的角度,找到更舒服、更不緊繃的停留方式?(如果從來沒試過的話,就可以接著問:why n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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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我們學習使用身體的方法(包括瑜珈體位法的練習),大多數是像上面這張照片裡的解說,非常「規範式」的(意思是說,不管你本來的狀況怎麼樣,反正「最正確」、「最理想」的做法,就是這裡到那裡角度多大或者多小,這個點到那個點連成一條直直的線,「愈直愈好」、「愈長愈好」)(甚至於還隱含一種沒說出口的新自由主義式道德評價:如果你還沒辦法做到「這種程度」的話,唯一的原因,就是你還不夠努力)。

或許已經到了可以調整、應該改變的時候了。

調整自己的學習心態,改變自己的認知方式。(至少暫時停一下原來「唯一」的練習方式吧!)

再以肩頸來說吧。不論現在你在什麼姿勢裡,試試看,能不能用一種最輕鬆、最不費力、最舒服的方式,轉一轉眼球,動一動頭和肩膀(這幾個部位請分別動作)。動作幅度不是愈大愈好,速度不是愈快愈好。不是要拉扯肌肉,也不是要求要盡快達到「放鬆」、「釋放壓力」的效果,只是試試看,實驗看看。

沒什麼感覺嗎?要不要試試看,動作再小一點,再慢一點。像是正在品嘗一杯烘焙、沖泡都恰到好處的耶加雪菲,一點都不需要急,也別用「灌杜猴」(koàn-tō͘-kâu, 灌蟋蟀)的方式來對待自己的身體(而且,淺焙咖啡溫度降低之後,可是有不同風味的,所以別急哦)。

不只肩頸,身體的任何關節、部位都可以這樣觀察,這樣玩耍(其實精神、心理面向也一樣)。

典範轉移的過程,常常未必只有從「正」到「反」,也可以有某種「合」(melting or fusion?)。我們可以在看起來表面上大開大闔的大動作裡,繼續進行這些細部微調,這些旁人以肉眼未必看得見、但自己可以清楚察覺的「小動作」。

一起來玩「小動作」吧!

為什麼肌肉會收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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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be n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 這是莎士比亞名劇哈姆雷特裡的句子。

對肌肉來說,問題就是「收縮或不收縮」,就只有這樣。 當然,肌肉收縮過程有兩個變數:長度和張力(tension)。如果肌肉的張力改變,但長度不變,叫做等長收縮(isometric contraction);如果肌肉的張力不變,但長度改變,叫做等張收縮(isotonic contraction);長度改變又分成兩種:肌肉收縮造成長度變短,叫做向心收縮(concentric contraction),肌肉收縮造成長度變長,叫做離心收縮(eccentric contraction)。總之,通通是收縮。

這些名詞說真的,沒那麼重要。要記得的重點是,肌肉會做的就這件事:收縮,或者不收縮。

維基百科的說法,肌肉收縮指的是「當突觸發生動作電位的時候,鈣離子就會進入肌肉,肌肉通過三磷酸腺苷(ATP)產生能量從而扭曲肌肉纖維,因此導致肌球蛋白的進入」,然後肌肉收縮這件神奇的事就發生了。

在《自癒是大腦的本能》(The Brain’s Way of Healing)裡介紹了幾個 Moshe Feldenkrais 的神奇案例,像是讓腦性麻痺的孩子從四肢痙攣的狀態,慢慢放鬆開夾緊的膝蓋。究竟要怎麼做,肌肉才會放鬆開來?

通常我們的直覺都是,告訴對方,「別再夾緊,放鬆開來嘛」。如果這種方法有效,那世界上大概就沒有緊繃的事了。(好比朋友心情不好,光說一句「別難過了,心情要好一點啦」,這樣會有效才有鬼呢。)

據說 Feldenkrais 先是讓這孩子膝蓋夾緊的狀態再更劇烈一點,乾脆就「做過頭」,從夾緊膝蓋變成兩腿交疊,不消幾分鐘,大腿就沒力,就鬆開一點了。Feldenkrais 馬上把拳頭放進這孩子的膝蓋之間,並且要這孩子用盡全力夾緊 Feldenkrais 的拳頭,神奇的事就發生了:這孩子的肌肉就放鬆了,膝蓋也自然打開。

「你看,把膝蓋打開很容易吧?把它們併起來才費力呢。」這是 Feldenkrais 當時對這小孩說的話。

(我覺得這段「教育」、「物理治療」、「學習」的過程,非常有心理治療的況味,特別是最後的那一句話「很容易吧」、「才費力呢」,簡直就像是 Milton H. Erickson 的催眠指令嘛。真是出神入化的演出!)

某種程度上,我們都像是這位腦性麻痺的孩子,我們身上某些部位總是都有緊縮的肌肉,自覺或不自覺。

但是為什麼肌肉會收縮呢?因為大腦下了肌肉收縮的指令。

問題是,我們說不定根本意識不到大腦曾經下達的這些指令。於是我們無謂地掙扎,按摩師、推拿師、復建師一個換個一個,努力運動,或者找上窮碧落下黃泉找仙丹解藥。

有些時候剛好有點效果,有些時候同樣的方式又變得全然無效。

我常常和同學玩一個遊戲:請同學握緊拳頭,幾秒鐘之後,請同學「不要再握緊拳頭」。很多人的反應是,「不握緊拳頭」的指令竟然直接變成「用力撐開手掌」。

這時候我就會再簡單講解一次,肌肉的動作,就是收縮,或者不收縮。握緊是一種收縮,用力撐開也是一種肌肉收縮。和收縮真正不一樣的選擇就是,不收縮。

不握緊的拳頭會變什麼樣子?會變成慢慢鬆開來,手指頭自然輕輕捲曲著。

同學試著做了幾次之後,我會再問一個問題:為什麼你的拳頭可以一下子握緊,一下子又變成放鬆的狀態?到底是怎麼辦到的?哪幾條肌肉在用力或者不用力?

誰回答得出這種問題啊!

我們回答不出來,但是大腦知道,靈長類動物人類花了幾百萬年歲月演化來的神經系統知道。神經系統能夠好好協調哪些肌肉該收縮或者不該收縮。

前提是,我們得練習下達不一樣的指令。靜下來,練習真的安靜下來,專心下達不要再握緊拳頭的指令,下達不要再咬緊牙關的指令,下達不要再繃緊肩膀脖子的指令,下達不要再用力挺胸翹屁股的指令,下達不要再用力吸氣讓肚子鼓漲的指令,下達不要再抓緊腳趾頭的指令,下達不要再皺緊眉頭的指令。

說不定我們慢慢就能夠享受到全身肌肉不再不必要收縮的放鬆感了。

我們養了多少「寄生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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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瑜珈課上可以看到形形色色的動作習慣。(呃,我知道,瑜珈課不應該是用來看其他人的場所,但我是瑜珈老師,在前面給指令的那個傢伙,不管我喜歡或不喜歡,總是得把眼睛仔細盯著每個同學的身體。)

給個指令要大家站在山式(tadasana),有的同學會像是訓練有素的士兵一樣,用力挺起胸膛,雙臂往外側旋轉到掌心朝前。要大家慢慢加深呼吸,有的同學馬上肚子鼓漲(所謂「腹式呼吸」的餘毒?),或者聳肩,或者骨盆前傾。

光是一個雙手往上延展的動作(urdhva hastasana),有的人兩隻手十隻手指頭非得緊緊閉上才能開始動作(也有的人相反,非得十隻用力撐開);有的人永遠兩條手臂往側邊或者斜四十五度,也有的人只習慣往正前方移動手臂;有的人手還沒舉到一半,下巴就急急忙忙高高抬抬起,有的人是聳高肩膀,有的人不自覺翹起屁股,有的人腳掌的重心整個往前移到腳跟幾乎要飄起來。

要進入站姿前彎(uttanasana)也一樣變化多端。有的人得先雙手在胸前合什;有的人才剛剛彎身,膝蓋就先往後推;有的人不由自主整個過程都是抬起下巴、脖子後側緊縮;有的人愈彎愈深,腳趾頭就愈抓愈緊。

Feldenkrais Method 的創始人 Moshe Feldenkrais 對於這類的動作有個非常生動的形容詞:寄生蟲(parasitic)。就像寄生蟲寄生在宿主身體上,「寄生蟲動作」(parasitic movement),寄生在「宿主動作」(host movement)上,隨著時間的催化,兩者愈來愈不可分割。最後,本來想做的動作,就變成必然伴隨著「寄生蟲動作」了。

寄生蟲,顧名思義,是由宿主來提供養份。也就是說,必然會耗損宿主的能量,甚至危害宿主的生命,導致宿主死亡。

我們在日常生活的運作上,不自覺地豢養了多少寄生蟲動作呢?

回到最基本、最重要的動作,也就是分分秒秒應該都在持續進行的呼吸來觀察看看。

躺在瑜珈墊上(或者任何穩定的地板,可以的話,別在床墊上練習),彎曲膝蓋,讓雙腳自然輕鬆平放在墊子或者地面(是的,我知道,「自然輕鬆」這個指令,對很多人來說已經是莫大的難題了,如果是這樣的話,反正就是讓雙腳能夠放在地面,別用力就是了)。忘記一切學過的呼吸方法(不論是胸式、腹式、橫膈膜,全都先放下),告訴自己,「這不是比賽」,「這不是考試」,能不用力就不用力。觀察自己的呼吸是怎麼進行的。觀察自己的脖子、肩膀的連鎖反應,觀察自己前胸後背的細微運動,觀察整條脊柱形狀的變化,觀察肚子和骨盆有哪些動作,觀察任何觀察得到的現象。

有沒有可能更不費力一點?有沒有可能,讓呼吸更輕鬆自在地進行?

休息一會兒之後,再回到舒服的坐姿或者站姿。重新觀察自己的呼吸,並且和剛剛半躺時的身體狀態比較看看,有哪些差別。

這些都可能是我們花了漫長的歲月、耗損莫大的能量所豢養出來的寄生蟲啊!

而且不只動作上會有寄生蟲,思考習慣、情緒反應也有寄生蟲。

以往的年代,家家戶戶吃飯的時候,總是得配電視,現在則是配電腦、手機用餐。(「電視」、「手機」是一道菜嗎?好吃嗎?能吃嗎?)彷彿沒開著電視、沒盯著電腦或者手機螢幕,就吃不下飯。看著這些動態的畫面,不自覺得情緒高漲、澎湃起伏,一會兒想打人,不一會兒又邊哭邊笑。

這些心理、精神層面的寄生蟲,又會誘導、活化肢體層面的寄生蟲。於是,該好好讓消化系統運作的時間與能量,又讓寄生蟲吃光光。

從這個角度來看,靜坐還真是絕佳的練習。每天花一段時間,暫時排除肢體的動作,先安頓下來外在的形狀,專心觀察呼吸上。別擔心抓不到蟲,不用三五分鐘,不需要想的,不需要講的,不需要擔心的,不需要期盼的,形形色色所有寄生蟲通通都會蠢蠢欲動,都會現形出來。

怎麼應對?很簡單,別再拿時間、能量去豢養這些寄生蟲。別跟著寄生蟲起舞。我們可是「宿主」啊!把時間、能量帶回到呼吸上。(還記得前面半躺時的觀察呼吸練習嗎?) 要當主人,就要有真的當家做主的自覺與風範,拿回呼吸的主導權,拿回身體的主導權,拿回精神的主導權!

同樣的原則,當然也要帶回瑜珈墊上。慢慢來,仔細觀察自己怎麼做下犬式,身體的哪些部位還可以少點壓力,還有多少該丟掉的寄生蟲,特別是很多人經常痠痛不已的肩頸、下背,或者自己日常生活中最容易不舒服的部位,多留神看看,細細微調實驗看看。下犬式這樣慢慢做、細細做,其他動作當然也應該要這樣對待。

然後咧?當然就是日常生活的行住坐臥囉!

(對了,上次有同學提到關於「課後作業」的事。噹噹噹,作業來囉,很簡單的:花十分鐘看臉書吧。什麼?這麼簡單?不是啦,花十分鐘,觀察自己在看臉書的過程,能抓到多少寄生蟲。拿出紙筆出來,一項一項寫下,不管是肢體上的寄生蟲,或者思考、精神、情緒上的寄生蟲。寫下來,然後把紙折好,收起來。再花十分鐘看臉書,實驗看看,能不能在 bug-free 沒有蟲的情況下輕鬆完成。不行的話,那就先關上臉書,找個地方躺下來,重新再做一次前面說的呼吸練習!)

為什麼要坐直?

那天有同學問,「為什麼要坐直呢?」

我想了想,大概是這樣回答的。

「其實不是要坐直,只是要去除脊椎、身體所承受的不必要壓力。所以也不見得要一直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到底多歪斜。可以的話,就坐著慢慢仔細觀察,緩慢、微幅校調。說不定,我們會發現,坐直(而不是坐挺)有可能是整條脊柱、整個身體壓力最小的狀態。說不定,我們會發現,呼吸也回復到最輕鬆、最沒有壓力、效率最高的狀態。」

偶爾看著鏡子修正自己的體感,是好事一件。畢竟,就連 Alexander Technique 的開創者,F.M. Alexander 本人,一開始也是就著兩片垂直的鏡面,才認識到自己如何使用身體,如何在一個念頭剛生起時,就產生了肩頸的壓力。

除了鏡子的幫忙之外,我們還需要補充一些基本知識。有機會的話,請花點時間找 Leslie Kaminoff 和 Amy Matthews 這兩位老師合著的 Yoga Anatomy (2nd Edition)(中譯本《瑜伽解剖書》),慢慢閱讀講解呼吸的第一章,還有脊椎的第二章。

脊椎主要的活動,大概就是屈曲(flexion)、伸展(extension)、軸心轉動(axial rotation,即一般所說的扭轉)、側向屈曲(lateral flexion,即一般所說的側彎)。其中最基本的,就是屈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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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oga Anatomy 2nd Edition, by Leslie Kaminoff, Amy Matthews

嬰兒式最完整展現出人類脊椎的原發性弧度(primary curves),這也是胎兒在子宮裡就有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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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oga Anatomy 2nd Edition, by Leslie Kaminoff, Amy Matthews

另一種認識原發性弧度的體位法,是一般稱為大休息的攤屍式(savasana)。在攤屍式裡,原發性弧度的部位會接觸到地面,像是後腦勺、上背部、胸椎、薦椎等。相對的,沒碰到地面的,像是頸椎、腰椎,就是繼發性弧度(secondary curves)。

通常脊椎屈曲就是增加原發性弧度(同時也就是減少繼發性弧度),脊椎伸展就是增加繼續性弧度(同時也就是減少原發性弧度)。看貓牛式最清楚(左邊是貓式,右邊是牛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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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oga Anatomy 2nd Edition, by Leslie Kaminoff, Amy Matthews

在貓式裡,脊椎屈曲,意思是增加了胸椎、薦椎這些原發性弧度,而減少了頸椎、腰椎這些繼發性弧度。牛式則剛好相反。通常在瑜珈課,老師給的指令都是吸氣的時候伸展脊椎(進入牛式),吐氣的時候脊椎屈曲(進入貓式)。強調「呼吸就是體腔三度空間變化」的 Leslie Kaminoff 指出:

It is more accurate to say that the shape change of spinal flexion is an exhalation and the shape change of spinal extension is an inhalation.
更正確的說法是,脊椎屈曲所造成的形狀變化就是吐氣,脊椎伸展所造成的形狀變化就是吸氣。*

脊椎還有一種動作:軸向伸展(axial extension),同時減少了原發性和繼發性的弧度,也就是說,頸椎、胸椎、腰椎的弧度通通都減小了,造成的結果,就是整條脊椎一起拉長。

axial extension
Yoga Anatomy 2nd Edition, by Leslie Kaminoff, Amy Matthews

這是一種「不自然」的動作,因為在「自然」的狀態下,胸椎(原發性弧度)和頸椎、腰椎(繼發性弧度)通常是相反的運動方向。而最劇烈、最強力的表現,就是加上了扭轉、能量鎖印(bandha)的大身印(mahamudra)。

mahamudra
Yoga Anatomy 2nd Edition, by Leslie Kaminoff, Amy Matthews

我們在瑜珈課裡練習前彎、後彎(身體的前彎、後彎,並不等於脊椎的屈曲、伸展),練習側彎、扭轉,練習軸向伸展;認識脊椎的狀態,脊椎承受的壓力,練習在不同的條件下吸氣吐氣。

據說,如果把脊椎上的肌肉都去除掉,脊椎也不會崩塌。據說這是一種人體的「內在平衡」(intrinsic equilibrium)的機制。據說我們每個人身上都有這種機制。

我們沒辦法也不需要把肌肉都像解剖書上一條一條割掉,但我們可以試試看,在經過一次又一次啟動肢體不同部位的肌群之後,重新慢慢這些肌肉卸除緊繃、卸除壓力,找到輕鬆躺著(或半躺)、坐著、站著的方式,讓內在平衡的機制會慢慢顯現出來。(還沒有感覺到嗎?別急,慢慢來,多試一會兒,多試幾次。今天沒有具體結果也沒關係,下次再繼續試試。)

Alexander Technique 也好、Feldenkrais Method 也好,瑜珈體位法、呼吸法也好,都是在幫助我們去除不必要的人為干擾,減少不必要的能量耗損。因此,我們就有機會體認到內在平衡的神奇力量。

讓呼吸輕輕鬆鬆地進行。


* 中譯本的翻譯是,「但更正確的說法應該是脊椎屈曲即是呼氣,脊椎伸展即是吸氣」漏掉 Leslie Kaminoff 的關鍵字 shape change,整個句子的意思就不夠精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