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練習和經驗取代學習」

我堅持使用「實驗」一詞(儘管它被嚴重濫用),因為這個詞說明了教育空間也可以是一個實驗的空間。……

我們選擇「練習」,一切無非練習。這是一個練習的場所,在這裡最重要的不是學習,而是經驗,是只有透過經驗、非得由經驗才能傳遞的東西。這些課程為的是讓經驗在這個場所以成為創造的起點,而不是學習的門檻。……

通道——我腦海中總是浮現瓦爾特.班雅明(Walter Benjamin)談通道的那本《拱廊街》(Passages)——是這個課程的一個生動的隱喻。我堅持「通道」這個想法,喜歡穿越、經過的意象,因為一整年我們都彷彿置身在一條溪流當中;我們一次又一次地把腿伸進去,在不同的時刻,以不同的方法經過、再經過。

說到通道,我總是想起菲力克斯.瓜塔里(Félix Guattari)說的這則小故事。有位女精神病患站在他的診所門口,無法跨過門檻走進去。瓜塔里跟她說了一遍又一遍:「妳進來啊。」她卻仍猶豫不決。瓜塔里想了想,便主動走過去把她抱了過來,就這樣幫助她跨過了門檻。這就是我的意思:我們必須找到方法,發明方法,創造穿越的條件,創造通道。關於這套課程,我們要思考的是如何穿越,是發明穿越的工具,是協助跨越,而不是讓人站在門檻邊,不得其門而入。「教學」的觀念總是含有排除的思想(過了或當掉),我們得往外跨一步才行。我們得思考,需要哪些步驟才能踩穩步伐,無論是舞蹈的步伐還是別的。

穿越的過程中一定會發生危機(質疑、困惑、害怕、拒絕等等),這不是什麼必須克服的階段,而是一個和自己相處的空間,不需要逃避、佯裝不知,然後清除掉它。危機發生的時候,不需要跟它硬碰硬,而是要接納它,與它相處,視它為一種開放性,一種改變的可能性,讓我們得以轉向,或者穿越。不要害怕危機,因為我們不用跟它玩捉迷藏,也不需要跟它決鬥,而是要在事情進行的過程中接受。

《疊韻》(Allitérations),尚—路克.南希(Jean-Luc Nancy)、瑪蒂德.莫尼葉(Mathilde Monnier)合著,郭亮廷中譯。引文為莫尼葉的敘述。

誰規定樹一定要長得直挺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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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和朋友打趣說,我一點也不想出國「旅遊」,那些著名的觀光點,大城市,瞎拼,美食。我年紀夠大了(並不是世面見得夠多了),稍微知道自己到底喜歡什麼,不喜歡應付什麼。

除非目的地是森林,說不定像是北歐的森林。只有森林,只有森林的植物,動物,自然聲響。至少過個幾天完全不用和其他人交談的日子,這對我來說,才值得花錢花時間搭飛機耗損能源。

其實台灣好看的林相也很豐富,而且不用搭飛機就能到達,有些地點甚至就在市郊,搭個捷運、公車之後,靠雙腳就能到達。偶爾有些地方,運氣好的話,一路上半隻裸猿都不會碰到哦!(哪裡有這種好康的?我才不告訴你咧,自己慢慢花時間找吧。)

不然就在家裡觀想吧。有些簡單的工具書可以幫忙,像是致力於自然聲景(soundscape)保護運動的 Gordon Hempton 的故事,《一平方英寸的寂靜》,像是生物學教授 David George Haskell 對他的「蔓荼羅地」的觀察筆記, 《森林祕境:生物學家的自然觀察年誌》。或者像是德國的森林護管員(forest ranger)Peter Wohlleben 去年暴紅的新書《樹的隱秘生活:它們如何感知和交流——來自一個秘密世界的發現》(英譯本據說今年八月會上市)。

根據報導,Peter Wohlleben 的工作就是管理一片三千多英畝的林地。「砍倒老樹,噴灑農藥,做這些事讓他並不開心:『我就想,自己這是在幹什麼呢?在讓所有東西都變得更爛。』」

他閱讀這些樹木,觀察這些樹木,發現(生物學家很早就發現了)「森林中的樹木是一種社會性的存在」,「樹木可以數數、認知、記憶;可以照顧生病的鄰居,可以通過真菌網絡『樹維網』(Wood Wide Web)發送電信號,警告同伴危險的來臨;而出於某種未知的原因,它們還用根系為早已倒下的夥伴的古老殘肢輸送糖液,使其存活長達數世紀之久。」

不過在人工林裡,「為了樹木好」,人們種樹時,會讓樹之間保持一定的距離,這樣樹木才會得到足夠多的陽光、養份,才會快快長得又高又壯啊。(現代的「裸猿」在養殖下一代時,也都是這種觀念,「你知不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好啊!」)

Peter Wohlleben 曾在帶領遊客參觀森林時,聽到沒有受過森林學訓練的遊客稱讚一棵長得歪七扭八的樹很美,這讓他感到不小的震撼,因為森林護管員早就被訓練出某種扭曲的心態,看到不夠挺直的樹就覺得醜。現在他知道了,

不要認為樹就一定得長得直挺挺的!

下次在「樹式」或者手倒立(「臉向下的樹式」adho mukha vrksasana)不夠平穩,不夠挺直的時候,別只是覺得自己遜。慢慢來,讓自己這棵樹,有時間,有機會,照自己的方式(但還是要顧到安全哦),長出自己的樣貌吧。

你的姿勢阻礙了呼吸嗎?

沒有人不希望能夠好好呼吸,輕鬆呼吸。可是有不少朋友都有呼吸的障礙,其中之一,很可能是姿勢。

是的,你的姿勢有可能阻礙你的呼吸。

例如說,駝背,例如說,骨盆前傾、小腹凸出。

坐在電腦前、拿著手機滑、癱在沙發看連續劇,說不定都感覺不到有什麼問題;一旦走個幾分鐘的路,爬兩層樓梯,就開始覺得上氣不接下氣。

試著躺一下吧。


Source: Core Awareness

感覺一下自己的身體。看看自己的上背是不是能夠放鬆,讓地板支撐著兩片肩胛骨?自己的骨盆是不是能夠平放在地面?或者一邊高一邊低?

比較能夠好好呼吸了嗎?別急,慢慢來。別太用力硬拉長呼吸的時間。

或者試著在上背底下墊個抱枕。


Source: YOGA FOR HEALTHY AGING

小心別讓自己的下背承受太大的壓力。試試看,讓膝蓋彎曲,腳掌放在地板上。舒服一點了嗎?再感受一下呼吸的狀態。有沒有平順一點?再試試看,把一條手臂高舉過頭,手肘彎曲並且放在地板上,仔細觀察這一邊的胸口和另一邊的胸口,呼吸的過程,有沒有什麼不太一樣的感覺?

真的不急,慢慢來。花個五分鐘,十分鐘都好。一手舉完,換另外一手看看。

在呼吸的過程裡,胸廓會自然往四面八方擴張、收縮,前後、左右側、上下等不同的面向都同時在運動,在改變形狀。看完影片之後,再躺下來試試看吧。

重點不是呼吸的量立刻有多大的改變,而是呼吸時的狀態。你愈專心,愈仔細感受、品味(而不是評價自己做得多好或者多爛),效果可能就愈明顯。

躺了幾分鐘之後,試著回到坐姿,坐在瑜珈磚或者椅子上都好,看看能不能回到像剛剛平躺時的呼吸狀態。讓腦子裡重演剛剛看的呼吸的影片,讓身體細細察覺呼吸過程中,胸廓和橫膈膜的運動。

幾分鐘之後,再觀察看看自己的姿勢,和平常有什麼差別嗎?

下次練瑜珈的過程,三角式、側三角式,平板式或者戰士一、戰式二都好,緩和的前彎或者後彎都玩玩看(當然還包括最後的大休息),讓自己試試看也用類似的心態進行。

姿勢的調整,就是呼吸的調整。記得調整的過程溫柔一點,別只是想著繃緊力量做擴胸的運動哦,一不小心繃得太緊,很快就又會打回原形囉!

綻放在死亡谷的花海

北美洲最低、最乾旱、最炎熱的地區,死亡谷(Death Valley),幾乎可以說鳥不生蛋的地方。其中最低的地方,惡水盆地 Badwater Basin 位在海平面下 86 公尺,夏天攝氏四十幾度是常見的事,在 1913 年時死亡谷的 Furnace Creek 曾高達 56.7 °C,據說是地球表面目前為止的最高溫紀錄。

這樣的地方,很難讓人聯想到生命力的意象。


By Brocken Inaglory – Own work, GFDL, https://commons.wikimedia.org/w/index.php?curid=3115716

在一般正常的情況下,死亡谷一如其名,除了少數世居於此地的 Timbisha 印地安人之外,人煙罕至。十九世紀中葉淘金熱的時代,冒險經由此地的人看著緜延的高山,一望無盡的沙漠,很容易瞭解到大自然的殘酷與無情,生命的無助。死亡谷大概也因此而得名。

但即使在表面上看到的嚴苛條件底下,說不定還是有無限的可能,只是一時之間,肉眼無法清楚察覺。

死亡谷國家公園的巡守員 Alan Van Valkenburn 說,

數不盡的種子就在那裡等著綻放,等著成長。只要有適合的條件,像是一場適時的暴雨,這些種子就能夠馬上發出芽來。

By Chuck Abbe – Desert Gold (Gerea canescens),CC BY 2.0,https://commons.wikimedia.org/w/index.php?curid=10824578

據說花朵這樣超級盛開(super bloom)的景象,十來年才能看得到一次。我們沒辦法期待這樣的時機什麼時候又會再出現,但只要種子還在土裡,只要哪天因緣具足,花朵就會再度盛開,再度綻放無窮魅力的生命景觀,即使在我們以為只有死亡的地方。

樂趣在哪裡?

the joy in playing

很喜歡謝勒德的露西有次問謝勒德一個問題:「要是你練習了二十年,結果並沒有變得有錢,也沒有變有名,那怎麼辦?」

對謝勒德來說,貝多芬是他的偶像(他可以用玩具鋼琴彈貝多芬的作品),音樂就是他的生命。

我這兩天感冒,精神體力都不好。今天早上邊吃早餐邊瀏覽著網路新聞,朋友丟來這則漫畫,我頓在這畫面。

我站在露西的立場,問我自己,「喂,你還能不能再練二十年?三十年?」「你這輩子大概不可能有機會變有錢人,變名人吧?」

跳回謝勒德,我試著回答自己,「當然要努力維持基本的生存。話說回來,變成有錢人、有名人,日子真的就比較快樂嗎?有錢的名人,晚上去吃個路邊攤、宵夜還會被狗仔隊偷拍呢!」

露西這下子又回復平常的刁蠻,咬著我追,「前面的問題,別逃避!你還能再練二十年?三十年?這後半輩子一直練下去嗎?你有辦法像謝勒德那樣,把音樂當成是自己的生命,一架玩具鋼琴就滿足了嗎?」

我低下頭來,本來想拿還在感冒當擋箭牌。露西瞪了我一眼。我只好轉過頭看看謝勒德求援。他維持著招牌動作,低著頭,兩隻手自顧自的彈他的貝多芬。

Schroeder_Piano

不一會兒,謝勒德終於吐出那句話來了:

彈琴真的很好玩嘛。練習的本身就是樂趣啊。

露西搶白回話,「聽你在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