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為了看見天堂

靜坐會讓身心舒暢,靜坐會讓情緒緩和,靜坐甚至會讓人看到黃色的光、金色的光,看見滿天神佛,看見天堂。

所以很多人喜歡靜坐。

所以很多人一靜坐下來,滿腦子想著曾在書本上讀過的描述,念著上次坐時體驗到的一點快感。

阿姜查的話,是很重要的當頭棒喝。

We don’t meditate to see heaven, but to end suffering.
我們靜坐不是為了看見天堂,而是為了要終結痛苦。

《五燈會元》裡記錄了臨濟義玄禪師的一段話,就是成語「當頭棒喝」的典故出處:

上堂,僧問:「如何是佛法大意?」師亦豎拂子,僧便喝,師亦喝。僧擬議,師便打。

中國唐代的臨濟義玄禪師跟從黃檗希運禪師出家,常向黃檗請教佛法的意義,三次提問,黃檗便棒打了三次。後來臨濟和黃檗這對師徒一起,有學生問,黃檗就拿起蒼蠅拍要打學生,臨濟在一邊大聲嚷嚷著助陣。

要我是新來的小和尚,我想我會怕死。至少也會像是臨濟禪師一樣,哭著跑走跑去找以前比較熟、比較不會打人罵人的老師問清楚是怎麼一回事。(黃檗還蠻好心的,告訴臨濟可以去找大愚禪師。我怎麼覺得聽起來好像在瑜珈課上,我先把學生的身體折來折去,下課後學生驚慌逃走之前,我還好心地介紹學生說,嗯,某某推拿師的工夫不錯,可以去鬆鬆筋骨調一調。 XD)

現在的環境,也沒有哪個老師敢再這樣打學生,即使是寺院裡,大概也不敢再玩「跪沙彌、打比丘、火燒菩薩頭」這些不人道的手法。

但話說回來,我們靜坐下來,又貪想著黃光、白光、金光、藍光,又貪想著什麼時候能上天堂,還真的很需要有那個當頭棒喝的力量。

沒老師來敲頭的話,想辦法自己敲吧。

脈絡、脈絡、脈絡!

脈絡非常重要,所以要說三次。

在網路上經常會看到各種偏方。例如說,感冒了,就是泡熱水澡,或者就是喝薑茶逼汗;咳嗽要喝「白蘿蔔蜂蜜」。進階一點的,一失眠就是酸棗仁湯,或者薰衣草(加馬鬱蘭、羅馬洋甘菊、苦橙、甜橙……)精油。

在現代的瑜珈體位法世界裡,也充斥著各種「OO 動作緩解 XX 症狀」的敘述。隨手搜尋一下,「1分鐘瑜珈.消除肩頸痠痛」、「不用花錢請人按摩,5瑜伽動作就能改善肩頸痠痛」、「打擊肩頸痠痛瑜珈肩胛伸展3招」、「腰酸背痛纏人5招瑜珈立刻得救」、「簡單瑜珈三招,遠離下背痛」、「4式失眠瑜伽動作助你度過輾轉難眠的夜晚」、「5招不流汗的瑜伽!讓你輕鬆睡好覺」、「3動作活血柔軟肩胛骨,解決失眠、肩膀酸痛」。

這類說法都有一個共通的特點:脈絡不見了。

彷彿每個人的體質都差不多,每個人的生活作息習慣都差不多,每個人的心理狀態都差不多。因此出現身體、心理症狀的時候,都可以一體適用各種固定的藥方(不論這「藥」是食物、中西藥、精油、瑜珈動作)。

以前在上中醫課程時,常常聽到老師說,「沒有人是照著書上的描述在生病的」。疾病、症狀總是因時、因地而異,因人而異。中醫的精神在「辨證論治」,用白話來說,就是量身訂做。因為眼前的這位患者有這樣的條件,有這樣的需求,因此開出某種特定的藥方。

瑜珈如果要講療癒效果的話,應該也是基於這樣的立場吧。

Leslie Kaminoff 老師是這樣說的:

所有事都得看脈絡。這也就是為什麼我們從來不說像是「這個瑜珈動作會解決那個問題」這樣的句子。
因為這樣的句子裡沒提到一個非常重要的部分:「對誰來說?」每個人都是非常不一樣的。每個人都有不同的體質,不同的習慣,不同的歷史。
這也是為什麼我們有時候會說,事實上,瑜珈體位法不是什麼具體的事物。沒有瑜珈體位法這種「東西」。一個瑜珈體位法就是一個動作、姿勢。這是個動詞。這是某個人做的某件事。瑜珈體位法的脈絡,就是在做這個動作的那個人。

一成不變的每一天?

立春剛過,又是新正(sin-chhiann)年頭。好像每年過年就是這麼回事。行禮如儀,能過就趕快過去吧。這種時候,就會讓我想起來好多年前看過的一部電影 Groundhog Day(中譯《今天暫時停止》)(男主角是我超愛的演員 Bill Murray!)。

(剛剛查了一下,這是 1993 年出品的電影,竟然那麼久了?)


pic by CHRIS PIASCIK, source

Bill Murray 飾演的角色連續好幾年都得去現場採訪二月二日的「土撥鼠日」活動,但這一次不一樣,他們遇上風雪,沒辦法直接回到匹茲堡,得被迫留在小鎮過夜。一覺醒來後,時間是二月二日。再一覺醒來,時間是二月二日。再一覺醒來,時間還是二月二日。

時間暫時停止下來。或者說不是暫時停止,而是,每一天醒來,都是同樣的一天。一模一樣的天氣,一模一樣的工作,一模一樣的人際關係。

他發現自己陷在這個日復一日的時間陷阱裡,無處可逃。不管再怎麼懊惱,鬧鐘上顯示的還是同樣的那一天。

電影裡沒有英雄或者救世主出現來拯救世界。真實世界裡也沒有。

不接受,不面對,不處理,那就還是在原本的陷阱裡繼續掙扎,在 samsara(輪迴)繼續流轉。

這個角色沒有得到超能力、沒有更多的財富、沒有權力地位,他沒辦法改變他的外在處境。怎麼辦?山不轉路轉;喚山山不來,便向山走去吧。

一開始他利用這時間陷阱進行破壞,酒醉駕車,在工作的新聞現場惡搞,甚至自殺。這些動作,不僅打動不了女主角的芳心,更重要的,一覺過後,他還是在一樣的時空裡醒過來,知道還是得再過著一成不變的日子,心情更加沮喪。

後來在女主角的提點之下,他開始努力改變自己。反正一整天就是同樣的一整天,他早就經歷非常多次「這一天」了,誰會在哪裡發生什麼事,他也早就都知道了,於是他可以在別人車輛爆胎時幫忙換胎,別人噎住的時候用哈姆立克法救人一命。反正一整天就是那樣的二十四小時,他開始學彈鋼琴、法文,還有冰雕。

好萊塢的電影,最後當然還是抱得美人歸。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在一成不變的外在條件下,我們是不是可以做些什麼事?

很多人覺得,等我賺到人生的第一桶金,存到一百萬、一千萬、或者更多更多的金錢,等我拿到這項認證、那個頭銜,等換了新車、新房,等小孩長大,總之就是一堆外在條件改變了,人生就會更幸福快樂了,不是嗎?

Ruby on Rails 的創造者(同時也是「成功」的創業家) David Heinemeier Hansson 寫過一篇很有意思的文章 The day I became a millionaire(中譯:Ruby on Rails發明人的告白:賣掉股票、變身百萬富翁的那天,我得到了什麼呢?)。亞馬遜集團的 Jeff Bezos 投資他的公司之後,他也變身「百萬富翁」,一陣子之後,他也買了一輛黃色的藍寶堅尼,「雖然這很棒、很美好, 但並沒有像預期的那樣,給你內心中最深層的滿足感。」

他重新思考到底什麼才是帶給他滿足、快樂的事。

真正讓我感到滿足的,是用Ruby語言寫程式、開發Basecamp、寫部落格文章、拍照片,享受那些學習跟娛樂,那些我本來就負擔得起的生活。

真要說什麼體悟的話,我發現真正讓我快樂的,其實是全心專注時所得到的寧靜與心流狀態(flow)。感覺就像我去把舞台上那百萬富翁的專屬布幕拉開了,才發現布幕後面最重要的東西,我早就擁有了。這讓我滿心震驚與敬畏。但我也終於鬆了一口氣。

文章裡 DHH 引用了香奈兒創辦人 Coco Chanel 的話:

The best things in life are free. The second best things are very, very expensive.

生命中最棒的東西是免費的。第二棒的東西則非常、非常貴。

DHH 認為 Coco Chanel 的話沒錯,

但我要補充一點。最棒的東西,比第二棒的東西美好太多太多了。第二棒跟之後的東西則差距不大。程度完全不一樣。

你一旦顧好了那些最基本的東西,那麼生命中其實沒多少其他東西值得你耽誤人生。你很可能已經得到或是看到最棒的東西了(雖然你可能還不知道)。建議你珍惜它們。

雪靴不是設計來逛街走路的!

這一陣子天氣冷,女生們穿著雪靴趴趴走的景象又是處處可見。

好穿好脫、舒適、溫暖,再加上好看(?),大概是雪靴流行的主要原因。可是,雪靴不是設計來讓人長時間步行的!

溫暖的另一種說法是透氣不良。太常穿雪靴,或者甚至連續一整個星期天天穿著雪靴,也很容易因為雙腳長時間處在太高溫又悶濕的環境下,滋生黴菌,誘發香港腳等皮膚病症。

除了皮膚的問題之外,雪靴還有另一種危險:讓雙腳不穩定,提高扭傷的機率。幾次的冬天下來,碰到學生腳踝扭傷的例子,我常常第一時間都會問,「是不是穿著雪靴逛街?」猜對的比例高到嚇人。

關於穿雪靴的危險,英國骨科醫學院(British College of Osteopathic Medicine)的 Ian Drysdale 醫生是這麼說的

因為這種靴子柔軟又保暖,很多女孩子會覺得,穿上之後,可以讓雙腳輕鬆一點(giving their feet a break),但事實上,這常常會讓她們的腳受傷(they are literally breaking their feet)。她們的腳會滑向內側,每走一步,身體的力量就落到腳掌內側,變成八字腳。這也會讓足弓塌陷的情況更嚴重。結果就會造成腳、踝的問題,甚至到最後,影響到髖關節。

從上面的圖,可以一眼看出來什麼是歪掉,什麼是正位。

腳掌不穩定,影響的不會只有腳踝。不平衡的力量會繼續找其他的出路,找其他的代償。往上,膝蓋;再往上,髖關節、骨盤;再往上,下背;再往上,肩頸。簡單來說,牽一髮而全身就是這個意思。

那該怎麼辦?坊間最常見的解法,就是加個腳墊,讓腳墊來撐起足弓。像是底下這段影片的示範:

看起來好像問題就解決了嘛,不是嗎?

依靠腳墊來撐足弓,依靠護膝來保護膝蓋,依靠鐵衣來穩定脊椎。這些做法都有一定的效果,特別是在受傷、急性發作的時期。說不定短期之內會覺得輕鬆一點,負擔少一點。但這未必是長久之道。

依靠種種「人體工學」的設計來完成身體本來應該做到的事,聽起來就像是把身體可以(也應該)做的事,外包給自己身體以外的力量去處理。譬如說,覺得筋骨僵硬,那就找按摩師推拿推拿、揉揉捏捏,也就可以得到筋骨鬆了的感受。

我也不知道這樣做究竟對或不對,不過如果你覺得不想事事都求人的話,訓練自己,練習建立起自己的力量,很可能是一種不錯的選擇。

選擇什麼?老王賣瓜,當然是推荐瑜珈課囉。

每一次在瑜珈課上,我們總是從站姿開始練習。站姿最基本的關鍵,就在雙腳。練習在腳掌的內側和外側、前側和後側之間找到平衡,練習讓內足弓能輕鬆上提(核心!核心!核心),練習讓地面也成為支撐我們的力量。

練習靠自己找到輕鬆又安全的方式,走路,站立,好好坐著,好好過日子。

我們總是以為身體是我們的

身體是很好騙的。或者精確一點地說,大腦是很好騙的。

我們總是不斷告訴(欺騙)自己,我們只能這樣做,我們不能那樣做;我們只會做這樣的事,我們不可能做那樣的事。接下來,我們就把這樣的敘述、想法,當成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我們會認同這樣的「真理」。

這是瑞典的認知神經學家 Henrik Ehrsson 的著名實驗。光是利用一條橡皮手臂,給予適度的視覺、觸覺的刺激,我們的腦子很快就會上當,會讓我們以為我們有三條手臂。

只要把來自不同感官的輸入給擾亂,往往就可以騙過腦袋裡的身體意識。如果視覺和觸覺指出一件事為真,不論那件事有多荒謬,就連我們一輩子擁有的本體感受和穩定的身體意象,都不見得能抵抗得了。(奧立佛·薩克斯,《幻覺》)

再看看更劇烈的實驗吧。

受試者戴上特製的眼鏡,視覺只接受到來自攝影機的輸入資訊,但同時自己的身體又接受到一些觸覺資訊,因此腦子就錯亂了,開始以為自己的身體是視覺傳送來的狀態:感覺自己的身體縮小了或者放大了。

這個實驗更有趣了。受試者只看到「自己的」背影、看到有人在旁邊拿著一隻麥克筆在戳「自己的」胸口。這種感官資訊的混亂,讓腦子以為,嗯,「我們不在自己的身體裡,但卻又同時感覺得到自己的身體」。

具有形體,似乎是世界上最可靠的事,是無法駁斥的。我們把自己想成存在我們的身體裡,把我們的身體想成屬於我們的,而且只屬於我們:因此,我們是從自己的眼睛來看世界,用自己的腿來走路,用自己的手來握手。另外,我們還有意識,存在我們自己的腦袋裡。(奧立佛·薩克斯,《幻覺》)

我們認為「我的身體就是這麼僵硬」,「我的大腿(或者核心)就是不夠力」,「我就是要吃甜點」、「我就是看他這種人不順眼」。

在 yoga nidra 的練習裡,我們也可以「欺騙」「我們的」大腦,讓「自己」感覺到自己輕飄飄的(get high)、感覺到自己變得很沉很重(get stoned)。

專心在呼吸練習、yoga nidra、或者靜坐的過程裡,我們也可以讓自己感覺到自己膨脹得愈來愈大,或者縮得愈來愈小。

神經學家 Vilayanur Ramachandran 是這麼說的:

Your own body is a phantom, one that your brain has constructed purely for convenience. (Norman Doidge, The Brain That Changes Itself)

你自己的身體是一種錯覺,那只不過就是大腦為了方便起見而建構出來的玩意兒。(《改變是大腦的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