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你的坐骨上」,以及,船式 Navasana

現代人非常多時間,都是坐著的。現代人享有各式各樣的坐具,但在還沒有舒適的坐具之前,人們很可能是或者席地而坐,或者跪坐,就像是瑜珈裡的金剛坐(vajrasana)一樣。

vajrasana

(參見 FIXED GEAR, THE SORES AND THE COMPLEMENTARY DO’S,裡面列出 BKS Iyengar 的 “Illustrated light on yoga” 關於 vajrasana 的重點。)

該怎麼坐變成一個大問題。

除了軀幹要能輕鬆直立之外,和「坐」這個動作最直接有關係的,就是我們的骨盆,以及坐骨。

到底應該怎麼坐,照 Adrian Farrell 老師的說法,「從脊椎的角度來看,坐和站是非常相似的事情」。也就是說,如果我們知道該怎麼好好站著,那就沒有理由不這麼坐著。

簡單講,坐的時候,你的骨盆,應該「站在坐骨上」,平衡穩定(因此輕鬆舒適)「站在」坐骨上。

坐骨

椅面的材質、形狀影響也很大。再套一句 Adrian Farrell 老師的話,「如果你能站在上面,那你就能坐在上面」,想想看家裡的沙發,你能平穩地站在沙發上嗎?坐上沙發時,骨盆、脊椎變成什麼狀態呢?

很多人其實習慣是把「躺」在沙發上的「坍塌」當成「放鬆」。(類似的情況,在公車或捷運的座椅上,也時常出現。)

回想看看瑜珈課練習過的「船式」(navasana)。根據 BKS Iyengar 在《瑜珈之光》裡的說法,「身體由臀部保持平衡,脊椎的任何部位都不能碰到地面」(The balance of the body rests on the buttocks and no part of the spine should be allowed to touch the floor.)。(這其實是半船式 Ardha Navasana 的說明,只是這本書英文原文和中譯本裡的船式 Paripurna Navasana 都沒「步驟和技巧」的說明,而且在半船式的說明中也特別指出,半船式和船式這兩種體位法的差別就在於「腿部的位置不同」,可以推論出,脊椎和臀部該注意的事是一樣的。)

Iyengar Paripurna Navasana

Iyengar Ardha Navasana

通常我們對哺乳類「脊椎」的認識應該都是「7頸椎、12胸椎、5腰椎、骶骨和尾骨」。如果我們將依照這種脊椎定義,以及 Iyengar 在《瑜珈之光》裡的文字說明

身體由臀部(buttocks)保持平衡,脊椎的任何部位都不能碰到地面。

合在一起來看的話,大概就會知道,在船式要把腿伸得又直又高,而且同時「脊椎的任何部位都不能碰到地面」,幾乎是一種不可能的任務了(至少我真的沒辦法做到)。

平常我在教船式的時候,常常鼓勵同學,先別想著腿要抬得很高、伸得很直,而且把注意力帶回到「怎麼坐」的這件事:我們是坐在坐骨上,還是利用尾骨來幫忙支撐,變成「坐骨、尾尾三點共平面」,而達到看似表面穩定的樣子。

試試看吧:在地板上好好坐著,彎曲膝蓋(暫時不管要不要併攏),雙腳同時離地後,能不能回到「只坐在坐骨」(或者,「站在坐骨」)的狀態。尾骨呢?尾骨已經受到壓迫,靠在地面上了嗎?

不太清楚嗎?換這種方式試試:拿塊瑜珈磚,確認自己的坐骨已經穩定「站」在瑜珈磚上,然後摸摸看自己的尾骨。調整自己的坐姿,輕鬆坐穩,但別坐在尾骨上。再試著一隻腳離地,回地板,另一隻腳離地,回地板。接著再試試看,兩腳一起微微離地一點點(一點點就好,less is more!),能繼續讓自己的尾骨穩穩「站」在瑜珈磚上嗎?在這種狀態下,呼吸還順嗎?那些肌肉情不自禁、不由自主就啟動了呢?下腹、上腹、下背、上背的情況如何?Ok,感覺撐好久了,放下雙腳,回味一下剛剛的過程吧。

的確是有點辛苦,的確是不太容易。但比起模倣出照片裡的樣態,我自己是覺得,這些不同的嘗試,觀察,感受,好像有趣多了。

與其說瑜珈體位法是在做一些動作、擺一些姿勢,我覺得倒不如換個方式來理解:我們在什麼情境、條件下,進入另一種狀態,這個過程,我們付出哪些代價,我們得到哪些體驗。

下次上瑜珈課、下次搭捷運、下次坐在餐桌前準備用餐、下次拿著手機看著電腦螢幕躺在沙發上看電視,記得都試試看,體會看看,自己到底是怎麼坐,自己的尾骨到底是怎麼站著的!


  • 其實中文裡的「坐」,原本就是指「雙膝跪地,臀部靠在腳後跟上」,「抬起臀部,保持準備拜伏的恭敬姿勢叫『跪』;身體放鬆,臀部落在腳後跟上叫『坐』;由跪姿再彎腰把頭叩到地面叫『拜』;兩膝著地,伸直腰股,叫做『跽』」。(《王力古漢語字典》)

參見〈中国古代“坐”姿与坐具形式的演变〉

  • 這一陣子英國有些人注意到學童課桌椅的議題,不良的椅面設計,讓學童不容易輕鬆坐穩,反而會導致下背不舒服、腰酸背痛。參見Guardian 對事件的報導:Is your child sitting uncomfortably? Then we’ll begin。也可以參考亞歷山大技巧老師所關於此事所發起的連署說明

真正的聆聽

我常常聽演講。不是那種大型活動中心、會議室型態的演講,而是網路上下載來,用手機播放出來聽的,很簡單的談話。有時候是自己靜坐之前聽,聽個十來分鐘半小時,然後就繼續靜靜坐下去。談話的老師講些簡單或者深奧的道理,或者關於靜坐的技巧、法門,或者一些生活上相關的瑣事。

最難之處不在於語言文字術語的掌握,不在於道理的理解,而在於「聽」這件事本身。

靜靜地聽,仔細地聽,每一個字接著每一個字聽,不要穿插進任何一個字,任何一個自己的字,就像專心觀察自己吸氣吐氣完整的過程,不讓身體或腦子裡其他的狀況來干擾呼吸。專注地聽,只是聽。

只是聽,至少在人家講完話之前,只是聽。真的非常非常非常難。

不論對方是誰,一個句子才剛進自己的耳朵,腦子就開始迅速拆解、分析,進入資料庫搜尋比對,找到以前的印象,以前的記憶,曾經喜歡或者厭惡的情緒,聯繫到這件事那件事這個人那個人,或者擊掌歡呼讚嘆,或者面紅脖子粗反駁,繼續推理,繼續聯想,故事從這一幕自動演到下一幕,這一齣演到下一齣。

真的也才一個句子進來而已。

甚至不見得需要有「對方」。自己也可以和自己說話,自己也可以和自己吵架。(像是武俠小說裡說的,周伯通的左右互搏?)情況都一樣。才剛剛開始要「聽」,「聽」的這個行動就受到干擾、破壞、阻礙。「聽」就中斷了。表面上彷彿可以有熱鬧的對話進行下去,但不過是各說各話,沒有交集。

如果我能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在聽,我才能拉自己回來。我得全神貫注(但又不能緊繃),才能真正聽得進去。或者說,不只是「全神」,而是整個人,真的就是整副身軀加上全然的注意力、意識,全面地參與、浸淫在「聽」這個行動過程。這樣,「聽」這件事情才真的算數,也才可能有理解,吸收,接受,以及(如果需要的話)對話或是回應。

像是影片裡的音樂家一樣,以整個身體去感受,用全身聆聽。理解會從這個過程中誕生,還有情感,音樂。

或者像是這一段影片所描述的盲人聆聽雨點擊落在周遭環境與身上的感受。(請真的專注觀看、專注聆聽這段影片。)

前兩天在靜坐前又播放了一段談話,才聽個兩三分鐘,午後雷陣雨就落下來了。在雨點的聲響敲擊伴奏音樂中,我聽見老師又在念著,「給自己一次舒服的呼吸,整個身體……」。


* Evelyn Glennie 十二歲起「幾乎完全喪失聽力」。她用雙手聆聽,她用肚子聆聽,她用胸膛聆聽,她用整個身體聆聽。她改變了整個英國音樂學院的入學標準。她是一位充滿自信的打擊樂家。(可以參凌威的介紹文章
* 皮膚、觸覺、聽覺之間的關連,有非常多研究、報導,例如:Humans ‘hear’ through their skinPeople Hear with Their Skin as well as Their EarsMusic for Your Skin。 * 另一件相關的概念是「聯覺」(synesthesia),特別是聽覺→觸覺聯覺
* 第二段影片的故事主角 John Hull,著有 Touching the Rock: An experience of blindness,紀錄他自己逐漸失去視力的過程。參見 ‘Notes on Blindness’
* 十來年前的舊文:每一吋皮膚都是接受器,牽動每一根神經

接納本身並沒有多大意義

人的關係之重要性還在於它能令我覺得有一股想去瞭解的欲望——一種敏感的同理心(empathy),也就是想發現每一位案主在面對之時的態度和表達,對他自己而言的真意是什麼,接納本身並沒有多大意義,除非它也包含了瞭解。只有當我瞭解你的感覺和思想——也許對你而言太可怕、太微弱、太情緒性、或太怪異——只有當我能像你一樣地看待這些,接納這些以及你本身,然後你才能無所顧忌地去發掘那些偏僻的角落、那些駭人的裂縫,也就是那些常被掩埋的內在體驗。這樣的自由是關係的一個重要條件。 (《成為一個人》,Carl R. Rogers,宋文里中譯)

接納本身並沒有多大意義,除非接納是包含瞭解。對於和自己不太有密切關聯的人事,對於我們週遭的至親好友,我們能夠付出多少心力去瞭解,而不是嘴吧上一句簡單的「接納」、喊喊口號、在面冊上按個讚。

身為治療師的 Carl Rogers 後面的重點是,這樣的關係建立之後,改變才會發生,困境才可能得以解決。

在靜坐時,除了「全然接受這樣的自己」,除了只是「專注在當下」之外,我們花了多少時間去努力瞭解,瞭解自己之所以長成現在這德性,瞭解這一切背後的脈絡、原因。這樣的瞭解才能促發改變,愈來愈「成為一個人」。

一處角落

在心裡深處,建立、保留一個小角落。這個角落只屬於你自己。保護這個角落,不讓任何市場廣告、政治說詞收買。誰來都一樣,不管他是不是戴著上師的面具,不管他穿著打扮像是古代現代什麼派別的修行者,不管他的手上他的包包裡有多少漂亮的法器,不管他的表情言語多麼動聽感人,都一樣,都別讓他進來。捍衛這處角落。這處角落只屬於你自己。即使有人開價一千萬三十五十億元,也絕不要出賣。讓這塊空間的價值遠遠高於一切世俗的標籤。

然後你將能瞭解,就算什麼大風大浪來襲,你有一處穩固的角落,安然的所在。

在刺激與反應之間

某老師被學生問,「生命的意義是什麼?」老師回得非常漂亮,「只有人,才會思考生命的意義是什麼,因此,你的問題比較好的呈現方式,應該是問,『什麼是生命的意義?』」

在佛洛伊德的精神分析、阿德勒的個體心理學之外,還有被稱為「第三維也納學派」的法蘭可(Viktor E. Frankl)的「意義療法」(Logotherapy),他的名著 Man’s Search for Meaning(中國譯本《追寻生命的意义》))裡,敘述了自己歷經的苦難(父母、兄長、妻子都死在納粹集中營或者毒氣室),以及如何從這讓人絕望的苦難中,重新找到意義。這本書裡有一段話是這麼說的:

Between stimulus and response, there is a space. In that space lies our freedom and power to choose our response. In our response lies our growth and freedom.

在刺激與反應之間,有一段空間。在這空間裡,我們有自由、力量,去選擇我們要做出的反應。在我們的反應裡,我們得以成長、得到自由。

每個人都需要練習培養出這樣的空間,創造出這樣的、屬於自己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