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練飄浮嗎?

來湊個熱鬧。奧斯卡開獎,大贏家是《鳥人》(Birdman)。記得在戲院裡看著第一幕就嚇到了。怎麼、怎麼會、怎麼會整個身體左右側差這麼多?這樣好飛嗎?在教室裡常常見到類似的情況,或是肩膀,或是骨盆、或者雙腿雙腳,明明不平衡到非常誇張的程度,不過當事人卻全然不自覺。

當然,平衡不必然意味著對稱。人體左右上下本來就不是完全對稱,不需要也不應該拼命追求對稱的表象。但是,Michael Keaton叔叔,你的身體也真的有點太不平衡了吧。

題外話:看到飄浮的這景,除了對男主角體格的評論外,我內心踅踅唸(se̍h-se̍h-liām)個不停:「沒錯,沒錯,瑜珈就是該這樣練,練打坐,練到飄浮起來,這樣就對了。」什麼?你以為我在開玩笑?難不成你以為瑜珈就是在練頭倒立、手倒立、練一腳兩腳掛在脖子上、練電影大法師裡那樣輪式走來走去爬來爬去?

要練飄浮,除了像上面這種偷吃步的方式之外,重點在於改變自己的心態、自己的認知、自己的世界觀。放下那些自己以為絕對不可能的想法。

就好比密勒日巴的故事:話說密勒日巴有個學生想要到上國印度去學最了不起的佛法,老師勸他不需要這麼做,可是學生堅持己見,說要去就是要去。留學個幾年回到家鄉,學生自然覺得自己已經非常了不起,密勒日巴看在眼裡,就想挫挫他的威風。師生兩人在路上碰上一陣大雨,密勒日巴一見路旁有個牛角,才一瞬間,他就進到牛角裡了。

故事的重點是,牛角沒有變大,密勒日巴也沒有變小。而且這老師還在牛角裡對學生唱了首歌,歌裡述說著牛角裡的空間還大得很,如果你能了解無二、空性的話。

爭論這故事是不是瞎掰的,沒多大意義。就如同爭論人到底可不可能飄浮起來,一樣沒意義。你覺得可能,就去練,練到最後,你自然知道到底能不能飄起來。《鳥人》裡有一幕他飛啊飛的,結果,只是他以為他在飛,其實旁人都看到,他從計程車跳了出來。

「你看,那根本就是幻想、根本就是精神分裂症嘛!」這可以是一種解釋。片尾鳥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在空中翱翔,很難講,反正導演故意不說出來。(鳥人的女兒緊張衝到窗邊探頭一看,那微笑,盡在不言中。)

再一句後話。想飄就去飄,想飛就去飛。不會,那就練啊!千萬別到人生終點時,才出現像電影一開場男主角自己對自己說的話:「這什麼鬼地方,我們怎麼會落到這步田地啊!」

該不該練倒立?

有教室說,同學們,別在上課前、上課中、上課後,練習頭倒立和肩立。

King and Queen No More? Headstand, Shoulderstand, and the Yoga of Experience and Evidence

有人喜歡把 king/queen of asanas 掛在嘴邊。有人習慣三句不離解剖學的術語。

有人聽到說不要練這幾個重作覺得如釋重負,有人覺得這是完全是瞎扯。

有人覺得,是啊,你們不該做這麼危險的事,我來就好。

有人一回想起硬被老師逼上梁山的痛苦記憶 PTSD 症狀就上身了。

Leslie Kaminoff 老師說,頸椎小是小,也還是可以撐起我們的頭;重點在於練習者的意圖、重量力道的分配、關節的平衡。

Amy Matthews 老師說,沒必要把倒立的功效講到那麼神,但這些動作還是可以安全做到;只是安全得花相當時間學習相關知識,並且能夠應用到倒立動作上。

你能做到這些姿勢,也不代表你就適合、應該做這些動作。

很多時候,硬是把整個身體折磨到某些狀態,要承擔的風險,真的就不再只是未來式或者假定句了。說不定身體暫時尚可承受,但心態已經嚴重扭曲了。

延伸話題:有人說,那不做頭倒立和肩立,我做手倒立、肘倒立來替代好了,不會傷頸椎嘛。

很好啊。只要記得,你還是有手腕、肩膀、整條脊柱、四肢和核心要照顧好,呼吸要照顧好,心態要照顧好。都照顧好,要玩什麼動作不行呢?

為什麼要練這些、那些體位法呢?

Just Be Yourself

廣告詞說,「做自己,好自在」。實情並不總是如此簡單。

在瑜珈體位法的練習課上(又有什麼情況不是這樣呢?),常常可以見到同學很努力,努力達成老師或者自己的要求,努力做到一種什麼樣子,像是旁邊「更厲害」的同學,像是老師,像是書上網路上看過的照片。像什麼都好,總之,想盡快與昨日之我切割說 bye bye,至少在外形上,趕快變成想像中的「什麼樣子」。

慢慢來吧,我心裡常常也很用力喊著。先讓我們看看自己吧。不是只有早上或者睡前刷牙洗臉時照照鏡子,不是只有看到臉上的皺紋多了或少了(是啦,這也很重要啦),不是只有體重計體脂率這些數字。

那還要看什麼?

都看啊,什麼能看的,都用力看啊。也不只是「看什麼」,應該還有「怎麼看」的問題。不要永遠只是透過親朋好友上司下屬社會期望值自己的幻想,不要一直只用兩顆眼睛或者戴著黑色彩色的眼鏡來看。

所以囉,我們練習站姿,看看我們的雙腳雙腿。我們像張開翅膀一樣伸展,看看我們的兩條手臀十隻手指。我們練習前彎,我們練習後彎,看看我們自己的後背前胸。我們還練習倒立咧,頭朝下腳朝天,我們看看頭殼頂著硬梆梆的地板,我們看看翻轉之後的自己可以變成什麼德性。

像是靜坐的練習一樣,沒有目的,沒有預設,也不用批判(這些都很耗力氣的)。看到什麼是什麼,頂多是今天有點看不清楚,明天就再想辦法看清楚一點點。

鈴木俊隆禪師說的,「最重要的是,不要刻意以任何看起來比較漂亮引人注意的方式去調整自己,就只是表現出你自己的樣子就好了。」

背彎一直是我練習起來非常吃力的動作,很淺,看起來很遜。我花了很久的時間才領悟,背彎,真的得打開心胸。我接受自己的身體條件,努力,但再也不想勉強自己。

我自己想再加上的一小句註腳是,「安安靜靜做自己」,既然夠自在了,大概也用不著大聲嚷嚷著,「大家來看哦,我在做自己囉,好自在哦!」

「做自己,好自在」,其實是需要練習的。就像是好好喝一杯水,好好嚼嘴裡的飯,好好走路,好好睡覺一樣。


“To express yourself as you are, without any intentional, fancy way of adjusting yourself, is the most important thing.” Shunryu Suzuki.

Nadine Gordimer. “A serious person should try to write posthumously.”

單純的力量

“This isn’t sexy at all!” 他聽到這樣的抱怨。

什麼動作也沒有,就站著不動。

「味無味處求吾味,材不材間過此生。」

他站在地板上。「吃飯時吃飯,睡覺時睡覺」,老禪師這麼教,那麼,站著就站著囉?

運動解剖學將走路這件事分解成好幾個階段 gait analysis,從腳跟著地、站立、站立中期、推進期、擺盪期,再回到腳跟著地。可是,都不動呢,那些不同階段還在平行宇宙持續進行著嗎?或者是不同階段都在腦子裡搬演,而在肉身巧妙融合為一?

他試著學習讓心眼像是攝影機,長鏡頭和特寫交錯,聚焦在腳底。彷彿熱源探測器,或者壓力計量,大姆趾趾球和小趾趾球,腳跟內側和腳跟外側,還有懸浮的內足弓,甚至外足弓。或者像十七十八世的工筆解剖圖,一條一條肌肉,肌腱結結到骨頭處,黑白的或彩色的,細緻,準確,如密續譚崔(tantra)的思考與行動。

那一次在遠方國度,自己一人進了「咖啡店」,是的,那種「咖啡店」,專賣大麻的那種。花了幾塊錢,還配了一瓶可樂催效。果不其然,本來店裡放的熟悉的搖滾樂,頓時七彩繽紛,若星斗若沙河。不一會兒,劇情又急轉直下,本來 high 翻天突然如千斤墜沉入地心一陷再陷無有盡頭。如是者數度交錯,還有幾次甚至是一起來,又高又重,又輕飄飄又深沉刻骨。

後來接觸了 yoganidra 的練習,才知道,這是平躺在地(自家亦無妨),就著錄音檔案的指引,就可以輕鬆進入的狀態。什麼神奇也沒有,而且,也不過就只是皮毛罷了。裡頭的世界還深得很呢。

他氣吐盡,下丹田守著,一股氣從下腹從髂前上棘大轉子從腿肚往下降,沉重的定音鼓先行,遠遠地,穩穩地,緩緩地,到達腳跟腳板腳掌腳趾,進入地面,往下鑽。

而後那鼓聲漸漸淡去,似乎就要全然消失,卻又慢慢回來了。從內足弓,湧泉穴似乎真的湧出了一股泉,往上,溫溫的小火,尿尿小童似的細泉,沿著小腿內側,過膝,上膕,入鼠蹊,進小腹,胸前、脅肋、後背,上肩,二頭肌三角肌三頭肌手肘手腕指尖,兩條手臂有人從天花板倒吊著往上輕輕拉提似的,那伸展發生了,但說不清在哪,或者應該說,說不清不在哪,週身都給拉長了,卻一點緊繃的不適也沒有。

雙腳仍然沉著,大小腿的肌肉還沒歇息,有底有根的飄飄然吧。

朋友說,看著哪些小清新小確幸都快吐了,沒一點底,要談論日常生活的細瑣事,也只能落得欣賞自家肚臍眼的小伸吟。

他又重新試了幾次,一次一次,感覺慢慢淡了,那股從體內不自主油然而生的酥麻漸漸褪去。

享受過後,最大的忌諱就是念念不忘。只有放下,不再念著,說不定才可能再次品嘗到那滋味。

為什麼要練習體位法–隨想之一

我的一位老師曾這麼說:「我一點也不在乎你彎下腰能不能摸到你的腳趾頭,你的腳能不能掛到脖子上,你能不能從輪式站起身來,我在乎的是,你能不能感受到你自己的呼吸,你能不能讓你的眉心、額頭的皮膚放鬆不緊繃,你能不能在體位法的練習過程中,更清楚更深刻地認識你自己?」

前兩天下課後某同學問,練習完之後,都很想再靜坐下去,覺得很舒服,是不是該繼續靜坐呢?我簡單地回答他的問題,也鼓勵他繼續坐。只見他點了點頭,便將墊子移向牆邊,面對牆,繼續坐下去。

我覺得非常幸運。自己學到的練習方法讓自己覺得舒服,還有機會分享給其他人,讓其他人也感受到同樣或者類似的體驗。

namas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