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跑心情愉快的

在運動場跑步,和在堤防跑步,有什麼差別?

住在磺溪旁,我通常會順著磺溪堤防,暖身完之後,慢慢跑到磺溪與雙溪匯流處,往東邊順著雙溪跑,過士林,最後到仰德大道底下堤防步道終點折返。或者從雙溪匯流處,往西順著雙溪,雙溪再匯入基隆河,繼續往北,過焚化爐到更北邊的社子大橋,最後差不多磺港溪再回頭。

日光照耀乾淨的溪水,光是看著青翠的水面,心情就是好。抬頭遠望,七星、大屯、向天、面天、觀音山等等,像是老朋友們坐著閒聊。風在跑,雲在跑,光線在跑,我也跟著在跑。

生活在都市裡,到河邊堤外,勉強算是碰到大自然環境的一點邊,彷彿非得這樣才能符合我「跑心情愉快」的起碼標準。

但前一陣子東北季風實在強到有點招架不住。想一想,畢竟是冬天了,還是別和大自然拚搏。我改到體育大學的操場跑。

體大的運動場跑道維持得相當好。跑道上不時有好多位看起來超強的跑者,還有兩兩一組彼此打氣聊天的,也有不少人就是走路,慢走或快走。有的人手機放著音樂,還有的人邊走邊跟著大聲唱歌。有時一旁還有人在發聲練習,唱聲樂。遠處太極拳班、或者其他我也不理解的拳法、伸展的團體,星期天早上,還有一大團日本大人帶著小朋友們在踢足球。真是熱鬧。

不過,跑道就是跑道。第一圈和第十圈第二三十圈的「風景」大概長得都一樣。我跑著跑著,常會因為找樂子,從這個跑道換到另一個跑道。

一直記得小時候看的《好小子》漫畫,主角林峰調皮搗蛋,老師罰他跑操場五十圈吧。他跑了幾圈覺得無聊,問老師說,後半段可不可以換方向跑。老師拿他沒輒,就答應他。他表情劇變,原本的處罰彷彿瞬間變成了新樂趣,跑得高興得要命。

我心裡隱隱約約知道差別。在堤防邊,偶爾也有人會對向、同向錯身而過,但絕大多數時間,都只是我自己一個人,我和天空和山和溪水。但在操場上,儘管我告訴自己,我只是跑心情愉快的,速度、成績和我沒什麼關係,但跑道彷彿就是預設了某種「競賽」的氣味。

很久以前曾在一個大教室練瑜伽,也是每天一大早的晨練。我到教室時,通常已經有一二十個學長姊早就練習了。我自知程度還差得遠,反正就是乖乖練自己的。後來和其他朋友聊,才理解很多人都感受到這大教室裡瀰漫著一股超強烈的競賽心。別人練的進度比我更強、更猛,別人破的關比我更多、更快。

有個朋友說,「一整個肅殺之氣的場子啊!」 我的悟性差,過了好一段時間才清楚理解。

這一陣子在運動場跑道上自顧自地跑著,又回想起這段記憶。的確,在跑道上,還真的隱隱約約,嗅得到一絲絲淡淡的競賽氣息。

還好場地夠空曠,我稍一抬頭,還是可以看到很明亮的天空,陽光也慢慢灑下來,有半圈都沐浴得到大好晨光。我出門運動,一向連眼鏡也沒戴,不需要看的,就讓視線保持模模糊糊的,跑道上再厲害的跑者,他強任他強。反正我是跑心情愉快的。

我的確沒什麼壓力,早上起得了床,出得了門,完成一件答應自己要完成的事,我已經給自己一百分了。

或者也可以說,一切都是我的內心戲。心中有肅殺之氣,自然容易聞到肅殺之氣。滿腦子想著競賽、比分,看到什麼人,都想拚命提一口氣追過頭去。跑著跑著,不時得提醒自己:我只是來跑心情愉快的,輕鬆最重要。

那天運動場外面的溜狗大草坡(dog run),一頭雄壯的杜賓從主人的看顧範圍內逃逸,衝進跑道,一會兒順著跑道跑,不一會兒又直接切過眾跑者,邊跑還邊回頭看看主人是不是追上來了。神情又是得意,又是雀躍。我邊跑邊看,有人進來打亂規矩,真好。

有風景可看,能看就看。沒風景可以看,那就想辦法在心裡面生起好看的風景。「境由心生」,講起來輕鬆,實際操作可不簡單。繼續邊跑邊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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