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妙的大休息

白露秋分之間的一天早上,我的例行晨間練習告一段落。那天上午沒有特別的行程安排,不急著做什麼事。陽台的花已經澆好了,要洗的衣物,洗衣機也正在努力工作。一會兒早餐要吃的水煮蛋已經煮好。

時間充裕,天氣溫濕度都剛剛好。我整個人大字形躺下來,進入大休息(savasana)。

就像是平常每一次的大休息。我不急著把呼吸拉長,只是提醒自己,不急,慢慢來。沒有一定要到哪裡、要走多遠的目標,至少今天沒有。慢慢來,慢慢走就是了。


(Photo by Shahrukh on Unsplash)

我知道髖關節,平常我比較緊的那一側,還有薦髂關節,慢慢在釋放。我在等,我在觀察。感覺自己像海星一樣,躺在沙灘上,躺在海底,海風或者海水一陣一陣地吹過飄過拂過整個身體。腳踝、腳後跟像是有人幫忙輕輕提起,微微拉伸,釋放。從髖到踝的連線就這麼鬆開來了。

事情開始在進行,我知道。整個人、四肢、頭頂尾椎,好像有一股從中心向四面八方幅射、釋放出去的能量在流動。

肩膀、上背部也在緩緩鬆解。我用非常輕的力量、微微抬起頭,調了一下頸椎的角度。好像更舒服一點了。

注意力回到呼吸上,確認能放的差不多都放了。突然胸椎 C10 上下有股什麼力量,很輕的,簡直像是老練的推拿按摩師傅幫忙開了我的胸椎。不對,應該說是比我遇過的任何一位師傅的技巧都更溫柔、更奧妙。我幾乎像是聽見了喀啦一聲,接著是我自己心裡感慨讚嘆的一聲「啊」。

開了,我知道。整個胸廓釋放開了。

我靜靜繼續觀察呼吸。我知道變得比平常更細長、更輕盈。心裡頭有股念頭想確認看看。我默默打著拍子數,一吸一吐來回應該是超過一分鐘了。

像是在森林裡看到害羞的禽鳥,我小心翼翼,不想有太多動作、聲音,甚至不想再有太多念頭,免得干擾到這美妙的一刻。

整個身體安安靜靜躺著,下沉,釋放。腦子,心裡也安安靜靜。專注、放鬆、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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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及時上場的才是好工具

這個月以來著迷於一種對我來說全新的運動 / 動態冥想活動:跑步。

我的左手握著手機,手機裡的節拍器程式盡責的打拍子,一分鐘打一百八十下,愈聽愈耐聽,也彷彿愈聽愈有變化。有時候我會默唸簡單的咒語(最簡單的就是兩音節的字詞:bu-dho / bu-dho,或者是 cheng-sîn / cheng-sîn,偶爾更快一點點就唸 tò-kha chiàⁿ-kha / tò-kha chiàⁿ-kha),有時候就只是清楚地感受到整條脊椎在動態活動的過程中,如何一次一次延展伸長,骨盆和髖關節如何跟著輕鬆微幅扭轉擺盪。

著迷的意思是,除了週二例休日之外,每天我都會在教室裡跑足一小時,換算下來,大約是一萬零八百步,或者一個人繞著空教室跑個兩百圈左右吧。很像籠子裡的白老鼠,樂此不疲。

再怎麼樂,終究是重複的肌肉活動,還是會有一定的疲累。兩個星期下來,我注意到我的右髖還是有點痠。

基本的收操當然會做。各種大腿、髖關節周圍的釋放是一定的。有些同學可能會注意到,這一陣子上課時,我又比較常帶鴿式預備式的練習,就是因為我自己的需求,腦子裡就自然連結到這類動作。

上星期有一兩天,我隱約感覺到這些伸展動作的釋放好像還有點不太夠。這樣的不滿足,讓我回想起以前我自己很愛(但又好久沒練)的髖關節釋放練習:頭倒立。

是的,就是那個頭倒立(sirsasana)。很久以前我就認識到,頭倒立是一個不用靠別的輔具、不用靠別人幫忙,自己就可以獨力完成的絕佳髖關節釋放動作,而且一次可以安安靜靜停個三五分鐘(甚至再長一點的時間)。

我很喜歡在頭倒立停著的時候,微幅或者巨幅調整自己的髖關節角度,或者就把頭倒立當成另一種形式的站椿,感受到氣血從頭到腳、從腳到頭輕鬆的循環流動。

前兩天有個同學下課後在詢問我他的身體狀況,我簡單檢查一下,發現他大概髂腰肌太過緊繃,就教他一組效果超強、又超簡單的髂腰肌釋放練習。


(我教過很多同學這招,看起來非常簡單、實際上操作也真的很簡單,不過還是有些可以更精進的技巧、撇步,有興趣的話,歡迎來教室當面詢問。)

今天早上我自己例行的伸展後,繼續接著站椿。猛然才想到,我自己的老毛病,不也就是右側的髂腰肌太緊嗎?為什麼我知道要教別人,自己卻忘了應用?

馬上就來練習,三分鐘過後,雙腳回到地面,天啊,這效果也太神奇了,好一陣子沒有這麼鬆的感覺了。

在動作課、在靜坐課,我都一再和同學分享,平常就要練習各種技巧,讓自己的工具箱裡裝滿得以應付各種不同情境的工具,隨時可以看情況就派上用場。

平常練習很重要,工具箱裡頭有足夠的工具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遇到狀況,就要能讓適合的工具派上用場。

只是講給別人聽,不會解決自己的問題。能及時上場發揮救援效果,才是真正的好工具。

我的髖關節狀況大概就這樣處理好了。趁現在還有時間,我要繼續去練我的跑步冥想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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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練習站椿

半年多前,因為一次小意外,我的右腳、右髖可能受了點傷,本來不以為意,後來還是不時痠痛,就去找了熟識的師傅校調一下,也確認看看到底有沒有大礙。

師傅說可能跟我右側髂腰肌長期的緊繃有關聯,他簡單調整了一下,認為不算嚴重。於是,我就回到我自己認為安全、沒問題的日常生活、日常練習。

只是,時不時還是覺得痠痛。有些日子比較累、或者心理壓力大一點的狀況,甚至早上一覺醒來,還沒下床,就能夠清楚感受到荐髂關節附近的緊繃不適。

我差不多還是維持每天早餐前的自我練習,簡單的拜日式和變化動作、基本的倒立與後彎練習,再加一趟緩和的太極拳。時不時在安靜的坐姿前彎或者大休息時,彷彿聽到身體深處傳出來的模糊訊息。

直到兩三個星期前,我在一早練習前的山式裡,總算清楚聽出訊息的意思,暫時停下來吧,就停在山式,就停在站椿的動作裡。

這一個月以來,因為疫情的緣故,有幾堂課,教室裡的人變少了點,但也還是有幾位新朋友出現。其中幾位的身體有些得調整的狀況,我除了會給個別的建議之外,通常也都會提醒新朋友站椿的重要性。

結果是我忘了提醒自己。

那天我就讓自己停了下來。就停在站椿的練習。三分鐘、五分鐘、十分鐘、半小時,就不再計算時間了。

我好像在學習新的練習方式,很開心地聽兩隻腳掌清楚傳上來的聲音。


Photo by Cory Thorkelson

聽到了腳的聲音,接下來,跟骨、腳踝、小腿大腿、膝蓋、髖關節,全部一起叫叫叫。那場景,好像我已經離開自家一段時間,重新打開家門,家裡一堆大狗小狗全都撲上來,搖尾巴、舔我的手我的臉,好像每一個都好多話要和我說。

我一個一個安撫,讓他們一個一個說話。從腳到骨盆,到豎脊肌、到肩胛骨,到頸椎、到頭頂。我花了一段時間,就是聽,聽他們盡情訴說。我只是聽,只是點頭。

隔天早上醒來,還沒床之前,我就覺得好像哪裡怪怪的,靜靜地觀察一會兒才確定,好一陣子每天早上荐髂關節都會浮現的緊繃感不見了。

我知道事情並沒那麼簡單。接下來,我就是每天繼續站椿。大家還是拼命說話,幾天過去,聲音終於愈來愈淡,大家都還在,只是,不用再繼續嚷繼續叫了。

前兩三天,我重新數息,輕鬆深呼吸,數個七八十次,差不多半小時就過去了。

今天早上,我數息數個十次左右,就放手不再數了。腳還在、骨盆還在、脊椎還在。來來去去的念頭也還在。接著就開始照著經文教的「他產生出任何他想要產生的念頭,他不產生出任何他不想要產生的念頭」來練習。

站著站著,我知道身體裡面還在緩緩細緻地自我校調,我知道我在練什麼,我知道我會繼繼再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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嘈耳(tsō-hīnn)慒心(tso-sim)

不知道為什麼,教室突然出現一股奇怪的低頻噪音。我向來對這類聲音很敏感,自己待在教室裡也覺得不太舒服。而且有幾次就在上課的時間出現,我一想到這對同學們的干擾,真的有兩三天都睡不好。


(非當事狗。其實,本文根本沒有當事狗。這是一對長駐大安森林公園的帥氣狗狗。)

直到那天的靜坐課。

那天下午我自己就在一陣一陣的噪音「攻擊」下,靜坐了一段時間。突然才理解到,我一直預設,噪音在「攻擊」我,我受到噪音的「攻擊」。

或者說,我選擇了「認為噪音在攻擊我」這樣的認知。心裡一旦完成這樣的選擇之後,原來的「嘈耳」(tsō-hīnn)(吵鬧聲響)立刻就升級變成「慒心」(tso-sim)(心煩意亂,焦躁憂慮)。

因為這樣的理解,因為認識到自己的預設、自己的選擇,原先由我自己幫忙參與、一起完成的「我覺得我受到噪音攻擊、因此我才會這麼煩躁」建構工程,彷彿瞬間瓦解、潰堤。聲音還在、振動還在,耳朵還聽得見、皮膚也還感受得到,但心裡好像鬆了不少。

我記得靜坐課之前就一直想著,「嗯,今天晚上靜坐課,我就是要玩這個梗。反正噪音就是會出現,我就將計就計吧!」

我揣想的稿子,主軸大概是這樣子的:

所有人都生活在一個不平靜、甚至不安的環境、世界裡,噪音層出不窮,不只是外來的噪音,還有自己心裡永遠停不下來的內心小劇場,不斷上演著幻想、期望、失望、痛苦、憤怒、恐懼等等戲碼。重點不是想辦法找到一間能夠隔離一切噪音的教室、道場,躲在裡頭練習、享受安靜、平靜,而是要認識清楚自己內心的焦躁不安,其實絕大多數是自己創造出來的。因此,也只有從自己內心去舒緩這些不安的情緒,才能進入真正的平靜……。

沒想到,一開始帶著大家靜坐時,噪音竟然就停了。我覺得好像什麼人在和我開玩笑似的,匆匆轉了個話頭,繼續靜坐課。

當然,外在的聲響後來果然又再度出場了好幾次。這些物理現象,不會因為我想像他們不存在就消失不見。還好過兩天找了人幫忙,也從產生物理現象的源頭去處理好了。噪音事件總算就暫時告一段落。

我又說「噪音」這個詞了嗎?對不起,我要說的是,「聲響」、「聲音」,或者,「奇怪的」、「不太理解」、「不請自來」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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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的彈性與適應

我在新教室拿著熟悉的紙拖把拖地,拿著不熟悉的好神拖拖地。地板比舊教室窄、比舊教室長,面積大一些,拖起地來時間比較久,一不小心就要花更大的力氣。我提醒自己注意脊椎、特別是腰椎,要感覺得到核心的陪伴,要順順地輕鬆呼吸。

肌肉帶著好多記憶,身體帶著好多記憶。但同時,肌肉很有彈性、身體也很有彈性。我跨著步伐,左腳重右腳輕、右腳重左腳輕,很有打拳重心位移的味道。只是前前後後要多走很多步。

肌肉和身體的記憶在告訴我,現在面對的是嶄新的體驗,和以前不一樣了。心裡的反應,有些興奮,有些惶恐。

打開音樂來陪伴。新教室的空間,共鳴的效果很不一樣。有同學說,新教室這裡好適合聽音樂哦。好像是吧。大概是是因為新的空間,我恢復了上課前放音樂的習慣,古典樂、電子樂、自然聲響,在同學來上課之前,有時候就自己一個人在音樂的陪伴下,打打拳、跳跳舞。

這三四個月以來,找新教室的地點、裝修、搬遷,身體一直在調整與適應。再加上一些家裡大大小小可控制、不可控制的事,還有外在大環境疫情的變化,常常睡也睡不好,情緒也時不時在飽滿到隨時要爆炸的狀況。直到開始在新教室上課,狀況大致上確定下來,整個身體裡深層且深沈的緊繃感終於能慢慢釋放掉。

給自己寬裕的時間,提醒自己,事情總是會有出路的,用不著那麼著急。身體有足夠的彈性,讓身體慢慢去適應吧。

最近有幾堂課有八九位同學來上課,我讓同學們一字排開。大家邊練習,我邊講解,從第一個同學面前,走到最後一位同學腳邊。很有意思的體驗。整堂課的過程,我就是來來回回走,來來回回講話,來來回回和一個一個同學互動。

一開始我覺得好像什麼地方怪怪的,好一會兒才明白,在以前的教室,八九個以上就有點「滿」了的感覺,現在八九張瑜伽墊一字排開,教室好像還空空的。這種不習慣的空間感大概過了四五堂課我才慢慢適應。

現在幾乎每一堂課我都會請同學們練習跳,站定跳、蹲著跳、兩邊膝蓋一起往胸口提高的跳躍動作,兩邊腳跟一起往臀部踢的跳躍動作。因為新教室在一樓,底下沒有地下室,不必再擔心吵到樓下鄰居,大家都可以盡情跳跳跳。

跳著跳著,可以看到大家歡笑的氣氛倒是和以前差不多。

每堂課大休息後,我照例輕輕敲著頌缽,呼喚同學把自己的意識帶回身體來。突然發現,頌缽敲起來的聲音完全不一樣了。以前我慣用大小兩塊瑜伽磚墊在頌缽底下當共鳴箱,頌缽唱出來的聲音我一直覺得很舒服。不過這招到新教室不管用了。我繼續再試了幾種新的排列組合,這兩天發現直接捧在手上敲,效果還不錯。

說不定還會再有別的新招,等著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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