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伽到底在練什麼] 系列:腦子裡有個情緒開關嗎?

我自己時不時就會回到一個很根本的問題:「情緒,到底是什麼?」或者,「情緒,到底從哪裡生出來的?」

很多人以為腦子裡有個開關,打開或者關上,情緒來了,或者走了。說不定真是這樣,只是,這個「開關」遠比我們想像的複雜多了。

就說「緊張」這種常見的情緒好了。絕大多數人總是以為,我們「因為」緊張,「所以」胃的肌肉會緊繃、甚至有點痙攣。

但實際發生的順序其實是這樣子的:肚子、胃的肌肉,因為下意識或者潛意識下達的某種神祕的神經指令(也有的人會說是「奇妙的第六感」),而開始緊繃起來;過了一會兒,半秒鐘或者幾秒鐘或者幾分鐘,我們終於察覺到、意識到胃腸的肌肉變化狀況,「啊,我在緊張了耶」。

症狀只是一種「表現」:複雜的事情在表面上顯現為容易讓人察覺到的模樣。但「表現」的底層、冰山一角下,還有好多複雜的程序、肌肉運動等等事件早就在進行,甚至「不知不覺」就完成了。

換句話說,我們得做很多事,才能夠完成心情焦慮或者情緒緊張。例如,通常先得呼吸急促,肩頸肌肉緊繃,或者夾緊眉頭、或者握緊拳頭、咬緊牙關等等,只是這些「很多事」通常是在「自動駕駛」模式完成,我們根本還來不及留意到。

反過來說,我們得做一些什麼事,我們才能夠卸下心情、情緒的緊張。

我們得改變姿勢、我們得改變全身肌筋膜張力結構的狀態。從拱著背坐著、窩著,站起身來;我們得讓胸口開展,得簡單動一動肢體軀幹,讓肩頸的緊繃可以釋放掉一些。到底該怎麼做?

先讓自己站好,花點時間,感覺自己的兩隻腳、感覺自己的兩條腿、感覺到骨盆,輕輕動一動腳踝、膝蓋、屁股,轉動轉動、輕輕搖晃肩膀、也順便讓脖子左右上下小幅度活動。接著開始吐氣,吸氣,再幾次輕輕吐氣、吸氣。覺得身體輕鬆的話,把兩手臂往上舉高,像伸懶腰一樣輕輕伸展,吸氣到一定程度(完全不需要「深吸呼」哦)就接著吐氣,微彎膝蓋,讓整個身體慢慢前彎下來(說不定手摸得到地板,說不定摸不到,一點關係也沒有,別擔心),又接著吸氣、站起來、舉手,又接著吐氣、前彎下去,如是循環個五六次,十來次。

這又是一連串複雜的肌肉運動、一整套複雜的身心串連程序。

把呼吸和身體動作串連起來,同時也就是在拆解很多組身體裡面隱藏在肌筋膜、軟組織裡的「緊繃」、調節整個身心結構裡過高的張力。而就是在這樣複雜的過程裡,情緒也在進行一組逆向工程(reverse engineering)作業,而得以拆解、釋放。

有些時候,因為環境的限制,或者因為情緒已經飽滿到連要站起來伸展都很困難,那就調整呼吸吧。怎麼操作呢?

躺著也好,坐者、站著也好,總之,在自己可以做到的情況下,簡單調整身體的架構,讓自己的姿態是舒服的。可能得讓拱著的背稍微釋放一些(依自己的直覺,輕鬆、緩和、微微調整即可),讓胸腔、肋廓恢復該有的空間,這樣操作,其實也就調整了好多組呼吸輔助肌,以及相應的骨骼、肌筋膜張力結構。

一手輕輕放在胸口,另一手輕輕放在肚子上(這組動作也可以只是想像就好),鼻子輕輕鬆鬆吐氣、鼻子輕輕鬆鬆吸氣。什麼「深呼吸」、「腹式呼吸」的指導暫時都放在一旁,就只是讓自己舒服呼吸。兩隻手(或者想像放在胸口肚子上的兩隻手)會傳遞回來胸腔、腹腔正在小幅度膨脹收縮,只是觀察就好,不需要太用力干涉。甚至於可以想像,一點肌肉的力量都不要啟動,就只是坐著(或者站立、或者全躺、半躺都好),不抵抗身體想要釋放的趨勢,讓椅子、地板來承接我們的身體重量,讓空氣自然而然流入、流出身體。

當呼吸不再承受過多的壓迫(當我們和地心引力回復成互相協調、幫助,而不是拼命對抗的關係),我們也就重組了情緒之所以得以形構完成的背後機制。

這就是瑜伽的魔法,這就是呼吸的魔法。

延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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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用動作講出多少故事?

十公尺跳台上的內心戲

面對恐懼,我們心裡面、腦子裡會說出什麼樣的話,我們會不由自主脫口而出什麼樣的字句,我們會有哪些控制不住的肢體反應、臉上會出現什麼樣的表情?

我們會再三猶豫狐疑,或者心頭一橫就直接面對?如果有第二次的機會,我們會做出同樣的選擇(保護自己的安全、退卻、或者就是衝衝衝)嗎?

心愛的伴侶在身旁的時候,恐懼會顯得緩和減輕,或者自己的恐懼仍舊是自己的,就如同自己獨處,自己一個人面對巨大的難題?

腦子說「衝吧」,心說「別啦,別去啦」,或者其實是相反的?(到底是誰在判斷?)

年紀愈長,我們對人情世故愈發瞭解,或者包袱愈多愈重?小朋友就真的什麼都不會怕、不知道要擔心嗎?或者說,活到七八十歲,仍然有機會懷著一顆赤子之心?

來看看 2017 年日舞影展的這部短片 Ten Meter Tower(十公尺跳台)。

當暴風來襲時

每個人都有憤怒的時候,每個人都有傷心的時候。每個人都有不安恐懼的時候。

憤怒、傷心、不安、恐懼都是每個人生命裡必然存在的。情緒是必然存在的,轉過頭假裝看不到,情緒還在;指著別人的鼻子,情緒也還在。

一小不心,每個人都可能讓憤怒、傷心、不安或者恐懼牽著鼻子走。

Sown Storm
By J. M. W. TurnerWeb Gallery of Art:   Image  Info about artwork, Public Domain, https://commons.wikimedia.org/w/index.php?curid=15886130

暫停一下吧。

停下來,找個讓自己舒服一點的位子,或者靠著坐著,或者半躺著。讓氣進入身體,讓氣離開身體,讓氣流動。

每個人都會憤怒,每個人都會傷心。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情緒,每個人都有些見不得人的瘋狂念頭。

念頭不是我們,我們可以不是這個或那個天知道從哪個角落突然冒出來的念頭。

暫停一下吧。為了自己好。

想辦法為了自己好,想辦法對自己好一點,想辦法讓自己能夠好好呼吸。溫柔而堅定地告訴自己,「我要對自己好一點」,「我可以對自己好一點」,「我可以在不傷害任何生靈的條件下,對自己再好一點」。這是每個人都可以給自己的最好的禮物。這也是每個人都可以給這個世界最好的禮物。

每個人都可以對自己充滿無盡的善意。每個人都可以對週圍的人充滿無盡的善意。每個人都可以對這個世界(嗯,請給自己幾次舒服的深呼吸)充滿無盡的善意。

很不容易吼?

尤其在連自己都沒辦法好好喘一口氣,好好呼吸的情況下。

所以囉,趁著自己還有足夠的力氣,還有心情的時候,多騰出些時間來練習吧。就好像先存著一些戰備糧。沒有人知道,自己頭上那片看起來穩定無比的天空,腳下踩著的那片看起來穩定無比的地面,什麼時候突然就坍塌、破碎了。

趁著自己還有時間(沒時間也要想盡辦法擠出一點來!),找朋友、找老師、找書本,多學一點技巧,好好保護自己。用好好的呼吸來保護自己,保護自己週遭的親人、朋友,保護這個世界。用不傷害其他生靈的方式、用無盡的善意來保護自己、週遭的生靈、這個世界。

用清清楚楚的知識來保護自己。

什麼樣的知識?

那些還搞不清楚究竟什麼時候從什麼角落冒出頭來的念頭,並不是我們;我們可以選擇不理會、不跟從那些念頭。每個人都有奇奇怪怪的瘋狂念頭,每個人都可以暫停一下,給自己幾次舒服的深呼吸,緩衝一下,每個人都有機會不順著那些念頭。

但每個人都還是可以暫停一下,找回到自己的呼吸,讓自己舒服一點的呼吸。練習守護著這舒服的呼吸,練習培養對自己無盡的善意。

每個人都可以有無盡的善意。不傷害其他生靈的善意。

沒有必要自欺欺人,假裝自己能夠愛全世界所有的人,所有那些一看就討厭的人。但我們的確可以保持自己的善意,希望所有的人,都有機會學會真正對自己好一點,都有機會學會享受舒服的呼吸,都有機會學會對自己有無盡的善意。

這就是我們可以對這個世界的無盡的善意。

沒有人可以保證眼前看到的一切貌似美好的事物明天依舊能如此美好。沒有人可以保證老闆明天不會炒你魷魚。沒有人可以保證愛人明天不會愛上另一個人。沒有人可以保證戰爭明天不會爆發。沒有人可以保證颱風、地震、土石流明天不會把自己住的房子沖垮、震倒。沒有人可以保證。

沒有人可以保證。在這個層次上,每個人都是平等的。但似乎也只有在這個層次上看起來平等罷了。

在街頭、在公車上捷運上、在社區的巷弄樓梯間,每個人都會碰到看起來比自己尊貴、比自己低賤的其他人。我們看著那些貌似尊貴的人,心生羨慕或者怨懟,想著我們只是運氣不好,不然我們應該也能享受他們享受到的一切,想著他們只不過是運氣好,憑什麼就能享受到那一切我們享受不到的(到底是享受到什麼啊?)。

我們看著那些衣衫襤褸、鞋上沾著泥水、甚至身上發出異味的人,心裡馬上就生起了一股厭惡之情,希望他們離我們一點(或者我們就趕快換個座位),擔心他們會不會不小心弄髒了我們的衣物,我們的身體,弄髒了我們心裡信奉的一切價值信仰和規範。

沒有人可以保證我們以為屬於我們的,睡一覺醒來,依然屬於我們。沒有人可以保證,天一亮之後,我們會不會遭逢不測,不幸變成了那些貌似尊貴或者衣衫襤褸的人。

每個人都曾經、都會是那些貌似尊貴的人。每個人都曾經、都會是那些衣衫襤褸的人。

沒有人可以保證。在這個層次上,每個人都是平等的。

每個人都有憤怒、悲傷、不安、恐懼的情緒。

每個人也都有機會能夠對自己好一點,讓自己好好呼吸。每個人都可以有能力對自己充滿無盡的善意。

再給自己幾次真的讓自己感受到非常舒服的深呼吸吧。每個人都可以對這個世界充滿無盡的善意,不傷害其他生靈的善意。

「全世界都給我安靜下來!」

這幾天變天,昨天剛進入大寒,又濕又冷,總是讓人感到不舒服,身子總是蜷縮著,精神萎靡頹喪,欲振乏力。

不管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或者「天要嫁人,娘要下雨」,都是我們無法控制的事。

但偏偏這世界上到處都是我們無法控制的事。

看著選舉的結果,滿意或者不滿意。辦公室裡的工作進度,要逃離或者繼續苦撐下去。老公老婆或者老爸老媽或者女兒小孩,交代這項那項該辦的事。房東或者房客、樓上或者樓下始終沒處理好的漏水問題。

又是下雨天,氣候變遷,溫室效應。真的到處都是無法控制的事。就連搭個捷運,車上都塞得像是大家約著一起逃難似的。前面的先生揹著的後揹包飽滿又結實,直接就靠在我身上歇著,後面的太太拎著一袋鹽酥雞,那氣味瀰漫整個車廂,濕冷冷的雨傘就依偎在我褲管上,一滴一滴往下滲。還有一堆不知哪來的觀光客,天南地北的口音紛陳,高聲喧嘩。讓人很想大吼一聲,「全世界都給我安靜下來!」

(忽然懷念起一個場景:那時我們在山上拍片,人馬雜遝,村子裡的人都來現場圍觀,你一言我一語的,比菜市場還熱鬧。我手上一杯小米酒,不知道也在和誰聊天吧。一位同事就著大聲公大喊,「全世界注意,五、四、三、二」,大手一揮,真的就全世界靜下來了。)

Hulk

不論我們多努力,我們就是沒辦法完全控制發生在自己週遭的一切事物。

捷運上心裡暗暗咒罵的我,讓同樣也是埋藏在心裡的一句咒語給驚醒:

An unpleasant sound is making contact at the ear.
讓人不舒服的聲音正接觸到耳朵。

驚醒之後才發現,自己早就快要綠巨人浩克一樣,快要爆炸了。但浩克的畫面一出現,念頭一轉,又覺得自己真是好笑:怎麼才這麼點小小的狀況,就激自己如此劇烈的反應。情緒轉得飛快。

亞歷山大技巧的創始者 F. M. Alexander 說,

我的技巧主要的基礎就在禁制(inhibition),禁制那些可能因為刺激而產生的反應,禁制那些我們其實並不想要的反應。

知道哪些是自己不想要的,訓練自己不需要去生產那些我們其實並不真的想要的反應。這是我們真的能掌控的:我們如何應對這個世界、如何應對自己的態度與方式。

情緒就是能量,轉得飛快。(所以該練靜坐啊!)

下一次遇上真的該爆炸、真正該變身成浩克的時候,出拳可得又快又狠又準。(不是,我們絕對不是在練習壓抑情緒哦!)

淚水的拓撲學

每個人都會流淚。為了讓眼睛濕潤而自然分泌的淚水(basal tears),像是吃辣等刺激而生出的淚水(reflex tears),還有就是情緒(大腦)反應而來的心理性的淚水(psychic tears)。

據說,心理性的淚水裡,以蛋白質為主的荷爾蒙含量比較高,裡面包括亮腦啡呔(leucine enkephalin)這種神經遞質(neurotransmitter);亮腦啡呔和大腦裡的嗎啡受體結合之後,可以產生鎮痛、欣快的作用,讓我們在受到情緒衝擊時能夠好過一點。

攝影家 Rose-lynn Fisher 用光學顯微鏡研究一百種淚水的型態。這項研究計畫,名為「淚水的拓撲學」(The Topography of Tears)。


(Rose-Lynn Fisher, Tears of laughing till I’m cring)(笑到流出的淚水)


(Rose-Lynn Fisher, Tears of change)(改變的淚水)

在某些特定的重要時刻,像是面對殘酷的死亡,面對基本生存的飢餓,面對複雜的過渡禮儀(rite of passage),眼淚是我們最原初的語言。淚水是我們內在生命流溢出界限、湧入意識的證據。無須言詞,自動自發,淚水讓我們解脫,讓我們有機會能夠重新統整,讓我們得到釋放:流下淚水,蛻去舊皮囊。一滴海水就是一片汪洋的縮影,同樣的,我們的每一滴淚水,也都承載著人類的集體經驗。(Rose-Lynn Fisher)


(Rose-Lynn Fisher, Tears of grief )(哀傷的淚水)


(Rose-Lynn Fisher, Tears from onions )(切洋蔥的淚水)


(Rose-Lynn Fisher, Basal Tears)(自然分泌的淚水)


(Rose-Lynn Fisher, Tears of timeless reunion )(久別重逢的淚水)


(Rose-Lynn Fisher, Tears of ending and beginning)(結束與開始的淚水)


(Rose-Lynn Fisher, Tears of momentum)


(Rose-Lynn Fisher, Tears of release)(解脫的淚水)


(Rose-Lynn Fisher, Tears of possibility of hope)(機會與希望的淚水)


(Rose-Lynn Fisher, Tears of elation at a liminal moment)


(Rose-Lynn Fisher, Tears of remembrance)(回憶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