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練習站椿

半年多前,因為一次小意外,我的右腳、右髖可能受了點傷,本來不以為意,後來還是不時痠痛,就去找了熟識的師傅校調一下,也確認看看到底有沒有大礙。 師傅說可能跟我右側髂腰肌長期的緊繃有關聯,他簡單調整了一下,認為不算嚴重。於是,我就回到我自己認為安全、沒問題的日常生活、日常練習。 只是,時不時還是覺得痠痛。有些日子比較累、或者心理壓力大一點的狀況,甚至早上一覺醒來,還沒下床,就能夠清楚感受到荐髂關節附近的緊繃不適。 我差不多還是維持每天早餐前的自我練習,簡單的拜日式和變化動作、基本的倒立與後彎練習,再加一趟緩和的太極拳。時不時在安靜的坐姿前彎或者大休息時,彷彿聽到身體深處傳出來的模糊訊息。 直到兩三個星期前,我在一早練習前的山式裡,總算清楚聽出訊息的意思,暫時停下來吧,就停在山式,就停在站椿的動作裡。 這一個月以來,因為疫情的緣故,有幾堂課,教室裡的人變少了點,但也還是有幾位新朋友出現。其中幾位的身體有些得調整的狀況,我除了會給個別的建議之外,通常也都會提醒新朋友站椿的重要性。 結果是我忘了提醒自己。 那天我就讓自己停了下來。就停在站椿的練習。三分鐘、五分鐘、十分鐘、半小時,就不再計算時間了。 我好像在學習新的練習方式,很開心地聽兩隻腳掌清楚傳上來的聲音。 Photo by Cory Thorkelson 聽到了腳的聲音,接下來,跟骨、腳踝、小腿大腿、膝蓋、髖關節,全部一起叫叫叫。那場景,好像我已經離開自家一段時間,重新打開家門,家裡一堆大狗小狗全都撲上來,搖尾巴、舔我的手我的臉,好像每一個都好多話要和我說。 我一個一個安撫,讓他們一個一個說話。從腳到骨盆,到豎脊肌、到肩胛骨,到頸椎、到頭頂。我花了一段時間,就是聽,聽他們盡情訴說。我只是聽,只是點頭。 隔天早上醒來,還沒床之前,我就覺得好像哪裡怪怪的,靜靜地觀察一會兒才確定,好一陣子每天早上荐髂關節都會浮現的緊繃感不見了。 我知道事情並沒那麼簡單。接下來,我就是每天繼續站椿。大家還是拼命說話,幾天過去,聲音終於愈來愈淡,大家都還在,只是,不用再繼續嚷繼續叫了。 前兩三天,我重新數息,輕鬆深呼吸,數個七八十次,差不多半小時就過去了。 今天早上,我數息數個十次左右,就放手不再數了。腳還在、骨盆還在、脊椎還在。來來去去的念頭也還在。接著就開始照著經文教的「他產生出任何他想要產生的念頭,他不產生出任何他不想要產生的念頭」來練習。 站著站著,我知道身體裡面還在緩緩細緻地自我校調,我知道我在練什麼,我知道我會繼繼再練下去。 [延伸閱讀] 趁我們還有選擇的機會 新習慣來得有夠快 [瑜伽到底在練什麼] 系列:真的有變得比較輕鬆嗎? Nobody-But-Yourself 一個練瑜珈的傢伙的自我反省 疫情嚴峻期間的自我練習

趁我們還有選擇的機會

幾年前寫過一篇文章,〈不動不知道〉,當時我是這樣寫的: 我們不清楚自己呼吸的狀態,我們不清楚自己的腳踝、阿基里斯腱,我們不清楚自己的背肌,我們不清楚自己的脾臟,我們不清楚自己的副交感神經,我們不清楚自己的思考慣習,我們不清楚自己的貪欲、依賴。 我還引用了 Rosa Luxembourg 的話: Wer sich nicht bewegt, spürt seine Fesseln nicht. Those who do not move do not notice their chains. 不動的人,不會意識到自己身上的枷鎖。 對我來說,「瑜伽到底在練什麼」 或者「為什麼要練瑜伽」 這樣的問題,最簡單的回答就是前面 Luxembourg 的那番話語。(這兩年 Feldenkrais Method 在台灣愈來愈流行,愛好 Feldenkrais Method 的朋友,不覺得 Moshe Feldenkrais 的基本概念,和 Luxembourg 的這話非常有異曲同工之妙嗎?) 所以我們得動,我們得移動,我們得運動,我們得活動。不動不知道,不動不會知道。所以我們得靜下來,不靜下來,也不會知道。所以我們得想辦法去理清楚,到底什麼是什麼。所以我們練瑜珈。 很多時候我們一不小心,就以為練瑜伽就是在練動作、練體位法,或者以為練瑜伽就是在練靜坐。 照 T.K.V. Desikachar 的講法是這樣子的: 所有瑜珈的技巧都是為了能分辨清楚(viveka),因為分辨清楚,才能達到自由。 因為我們還分辨不清楚,才會誤以為這種或那種動作的練習、這樣或那樣的靜坐方式,才是在「練瑜伽」。因為我們還沒分辨清楚。因為我們還不知道我們不知道。 練瑜伽的朋友很愛引用《薄伽梵歌》(中譯可參看黃寶生譯本),回想看看 Krishna 黑天為什麼花了那麼多篇章來開示原本不想上場打仗、只想保持沉默的 Arjuna 阿周那,讓 Arjuna … Continue reading “趁我們還有選擇的機會”

誰說非得這樣動作不可?

每個人身上都帶著各種反射動作。輕輕敲擊膝蓋下方的臏韌帶就會引發小腿往前踢的膝反射,是天生的非條件反射,還有經由後天學習而來的條件反射,像是巴夫洛夫的狗,經過一段時間訓練之後,即使沒看見食物,只是聽到和食物有「關聯」的聲響,同樣會引發唾液分泌的反射動作。 我們總以為「我們」是動作的主體:我們不假思索就以為我們進行、完成了這樣或那樣的動作、行為,是因為自「自己」的思考、判斷、決定。回想看看,被蚊子叮咬時,自己第一個反應是什麼?是腦子裡思考過後,因為想做某個行動而行動,或者只是反射動作?其他的動作呢?要調整坐姿,要揉眼睛,電話響了要接聽,在街上被人不禮貌地撞到就要生氣,種種日常生活裡的行為、動作,有多少是受制習慣所養成的反射動作? 在上課時我常常帶一種「遊戲」:右肩從前面往後轉、左肩從後面往前轉(順了之後還可以左右交換,甚至加快速度交換),很多同學第一次玩的時候,好像會整個人卡住,不知道該怎麼動。我會把這樣的「不知道該怎麼動」理解為開始釋放的第一步。釋放什麼?釋放過去那些不自覺限制我們該如何、只能如何行動的習慣,以及這樣的習慣背後的機制。 有時候,光是讓這些平常隱而不見的限制、習慣得以現形,就足以鬆動一些不容易察覺清楚的緊繃。 靜坐的時候也是一樣,明明一開始剛坐定的時侯心裡就想著,「我要試著練習接下來十分鐘不要亂動」。但一不留神,我們就不自覺地這裡動動那裡扭扭,調肩膀調膝蓋腳踝。我們以為我們動了就會比較舒服,我們以為自己「想」所以「動」。下次仔細觀察看看,是先動再意識到自己在動作,還是先想清楚要這樣那樣動而後才行動? 有沒有可能在第一時間喊聲暫停,重新看待、評估,把不需要的放掉,剩下必須做的,用最輕鬆的方式來進行? 練習不再動不動就想著,「可是我就是習慣得這麼做」。練習反轉局勢,重新設成成「這一次我要暫停下來看看自己會有哪些制式的反應」,「這一次我可以來練習看看其他的選項,可以來創造不一樣的、新的可能性」。 我們知道原來有這些結還沒打開,給自己一些時間,一步一步慢慢來。要像小嬰兒學爬行、學站立、學走路那樣,懷抱喜悅、探索樂趣的態度來學、來練。 延伸閱讀: [瑜伽到底在練什麼] 系列:肌肉到底要鍛練到什麼程度才夠? 別人的練習,還是自己的練習? 時間是一種幻覺 親身體驗過,就會一直看得到!

玩工具可以,別被工具玩

我自己,還有身邊一堆朋友,都還蠻愛玩各種新工具。從電腦工具、網路工具、到實體生活裡各種 DIY 的工具。真的很好玩。有時候,甚至光是讀著這些新工具的規格、看著新工具的廣告文案、影片(有愈來愈多新工具的介紹影片簡直比工具本身還吸引人),就讓人覺得幸福、滿足。 幸福、滿足?等一等,這些都是幻覺。別被這些幻覺給騙了。 偶爾花兩分鐘看一眼電視廣告、網路廣告沒什麼大不了。但如果真正的時間、精力、能量,都耗損在這些沒有生產力的活動,日積月累下來,除了可以無償為這些商品、服務做宣傳之外,對於本來設定想要解決的問題、想要創造的新作品(或者新習慣、新生活、新技能),大概都不會有什麼幫助。 找到適合的工具很重要,但別總是在找工具、換工具,一換再換,永遠也沒有真正上手的工具。金錢和時間都浪費在尋找、購買、嘗試這些新工具本身。(很多練習者練個五年十年,問他什麼門派、系統如數家珍,每個老師的 workshop 都在這個城市那個城市上過。) 時不時暫停一下匆促的生活步調,問問自己,「你是真心想要創造新作品、新生活,想要解決問題,或者你其實只不過是想和新工具談場戀愛?」 有了基本的、像樣的、可操作的工具,就趕快上路吧。在解決問題的過程中,我們才有機會真的摸熟這些工具。在創造新作品(或者養成新習慣、鍛練新技能、開創新生活)的過程中,我們才會從實踐的經驗中,親身體驗這些工具適合或不適合,而不是只依賴廠商的文宣或者網路上一顆星三顆星的評價。 瑜伽的練習,或者,病痛的解決,健康的追求、創造,養生新習慣的培養,各種有益身心(或者無用於社會)的技能鍛鍊,萬般事都是這個道理。來上課,動手動腳動腦用心練習,讓自己上路開始前進吧。 不要只是一直和新工具談戀愛,找新鮮感,而且,還不專情! 延伸閱讀: [瑜伽到底在練什麼] 系列:觀察的科學 Darśana Vijñāna 想要大整型、微整型、還是局部雕塑? 框框是用來跳出去的!

山是立體的

一步一步爬著,終於走上海拔將近一千公尺的面天山。無敵開闊的視野讓人自然眼睛睜得大大的拼命看,嘴吧也不時會露出無意識的傻笑,或者不由自主的讚嘆。 我看著淡水河對岸的觀音山,每天看著的觀音山。腦子裡有超級強烈的訊號,手腳幾乎都因為興奮而微微冒汗了。 是的,以往天天從捷運上遠遠看著稜線清清楚楚的觀音山,因為我的視角改變(我在比觀音山更高的面天山,也因為高,中間完全沒有任何阻隔),觀音山整個不一樣了。 哪裡不一樣?漫長而興奮的一兩秒鐘過去,我的腦子終於計算出來: 整個畫面變立體了! 像是透過 AR 等科技、工具似的,原本看得再習慣不過、遠遠的、平面的、和我其實還沒真正具體連結的山,真的變成一座立體的山。立體的程度,幾乎讓人覺得手一伸就要摸到似的那種鮮活的感受。 很蠢的觀察嗎?聽起來是有點蠢,沒錯。 但那種感受,自己的身體,自己的觀察所得到的認識、體會,就是不一樣。 書本上的知識,老師嘴吧裡講的話,都還是別人的,都還不是自己的。 經過一天一天重覆的練習,突然有一天,我們意識到自己胸腔的運動,自己的呼吸動作,連結到自己的一個一個念頭,連結到自己的肩頸脊椎、軀幹四肢,原來這一切竟然都是那麼立體,那麼神奇,那麼令人讚嘆。那一刻,真的會讓人興奮到手腳冒汗,真的會讓人露出無意識的傻笑。 延伸閱讀: 飄浮的餘韻 [瑜伽到底在練什麼] 系列:觀察的科學 Darśana Vijñā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