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和自己這樣說

去年十一月下旬,世界12強棒球錦標賽,全台灣看得又哭又笑、如痴如醉。那段時間,我讀了松本大洋的《東京日日》中譯版的第一第二集(第三集今年七月剛出版)。拖了一段時間,可能在今年年初「連寫一百天」的過程中,寫了這一篇〈我也想和自己這樣說〉。那時候好像大罷免的呼聲剛剛起來,各地開始在拚一階連署。我自己覺得這篇文章的內容有點「歹吉兆」(pháinn-kiat-tiāu,華語「壞預兆」的意思),也就壓著不想發,就這麼放在某個不太再去翻看的檔案夾裡。最近重新整理一些舊文,慢慢理解到,許多當下以為不理想的結果,其實早點利空出盡,也不見得就一定是什麼壞事,「焉知非福」。

〈我也想和自己這樣說〉

人到中年,或者,終於熬過某些難以跨越的關卡,然後呢?真的就能停下來好好喘一口氣嗎?喘一口氣,就是拚了命咬緊牙關的目的嗎?

我好久都不再閱讀「文學」或者「藝術」作品,那個世界離我愈來愈遠,幾乎都摸不到、嗅不到了。一定年紀之後,某些以前以為非得如此不可,沒有這個、沒有那個,日子怎麼可能過得下去的這個那個,似乎不再那般重要。

這兩天才正和朋友聊說,現在幾乎都不聽音樂了。偶爾得空,能夠坐下來在沙發上聽個兩首曲子,已經是難能可貴的享受。而且,誠實說,也不再熱切想望這類享受。

就這樣不小心讀到松本大洋的《東京日日》。他的作品向來精彩,我沒有多餘的期待,也沒有絲毫防備。翻著翻著,某一格,某一頁,就停住了,動不了了。我和朋友這樣說:

「有一寡 sim-tsiânn,講袂出喙的委屈,無塊通講的怨慼,松本有夠 gâu 掠。免講破,圖面畫甲準準準。看落去若親像予針去揻著,規身人 gāng 佇遐袂振袂動。。。」(有一些心情,說不出口的委屈,無處可說的怨懟,松本超會抓,不用說破,畫面畫得有夠精準。看了就像是讓針刺到一樣,整個人愣在那裡動彈不得。。。)

主角資深漫畫編輯鹽澤離職後下定決心,要賣掉一輩子收藏的漫畫(這些年我也好想把一櫃又一櫃的紙書一口氣全都清掉,人生徹底斷捨離),搬到最後一箱,踉蹌之下全倒出來。手塚治虫、大友克洋、柘植義春等等。他知道自己被戳中了,那些最珍藏的心頭肉、那些承載著過去生命中最重要意義的象徵,就這樣毫不留情狠狠戳中最深最沉最不想面對、多希望真的能切割乾脆就切割算了的暗黑深淵。我自己也停格在那畫面好久。怎麼辦,被戳得好痛好痛,卻又是某種滿足,竟然(終於)有機會被戳得如此精準的快感。

我想起以前讀過一本名為《傷心人類學》的書 ,英文原名是 The Vulnerable Observer(易受傷的觀察者),關鍵字是 vulnerable,容易受傷的。因為我們都是有血有肉、有汗有淚的存在,才會如此脆弱,才會容易受傷。我看著《東京日日》裡面的每一個角色,好幾位過氣的漫畫家,正在努力學著創作的工作室助手,咬著牙接下責編工作的年輕編輯,好像看著自己過去不同階段的人生歷程,看著自己過去的傷,現在的疤。

像是刻意避開任何擺放漫畫的咖啡店,早就退出漫畫舞台,變成社區警衛的嵐山老師,看到鹽澤的來訪,表面上是氣得要趕人,事實上是高興到要掉眼淚。沒想到這世上還有人記得自己曾經的才華。像是從鄉下來東京打拚的青木,不小心闖出成績來,竟心虛到懷疑自己根本沒有才華。

像是曾經紅極一時、曾經想要改變全世界的長作老師,面對著早就失去創作能量的窘境(「每期寄來的樣書連拆都不拆就扔了」、「自己畫的那些遜掉的漫畫……嘿嘿,看了就礙眼」),想著已經有了新對象的前妻,不住在一起的青春期的女兒,年輕時的意氣風發。深夜空無一人的柏青哥店裡,如今的肥胖大叔在機台前孤獨一人掩面啜泣。我也整顆心跟著揪著懸著,我也想躲在這樣沒人看得到的屋子裡放聲大哭一場。

戲份不重的年輕工作室助手草刈,某次連續加班兩三天沒睡,也沒時間和女朋友(?)相聚,只能隨口說說希望下次有空再安排個像樣的旅行。他提著一袋剛買的蘋果,淋著雨走在街上,閃車時不小心整袋蘋果掉了滿地,他撿起一顆,就這麼站在雨中張大嘴一口咬下。這一幕真讓人椎心,只要你也曾嚐過這種無處可宣洩的苦楚就懂。

想要孤軍奮戰、東山再起的盬澤,在尋找書店預作鋪貨準備的過程四處碰壁。出版社的後輩林小姐主動伸出援手,但鹽澤隨即回絕。他知道他自己還在賭氣,但同時對這樣「內心醜惡」的自己既反感又厭惡。我邊看著,心裡跟著嘆了一口氣,長長的一口氣。職場上、人生的委屈,又有誰真的能吞得下這口氣?

我翻了書好幾遍,還是想不通為什麼,我就是特別喜歡木曾這個角色(她的畫風完全不是我的菜)。但看她站在超市收銀機前面說「明星的氣場就是不一樣」的神情,看她聽著兒子解釋自己信仰的神祕宗教(簡單講就是騙錢的身心靈產業嘛),看她毅然決定重新購買作畫工具,我就是喜歡阿桑木曾。看她計算著特價折扣和員工優惠的衝突兩難,突然有一股魯蛇氣味濃厚的強烈共鳴。

(可能是某種說不清的反差吧,我試著回答自己為什麼特別喜歡木曾老師。她的體內藏有沛然莫之能禦的能量,不只超市的同事不可能聊,那個腦中胸中的世界,那些畫筆建構出的故事,就連枕邊人也從來進不去啊。)

看到鹽澤倒在床上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完全沒有編輯才能。唉唉唉,我也好想有一隻能夠對話的文鳥,在這個世界裡說不出口的話,全部都能和文鳥說,文鳥都聽得懂。或者,就像小川洋子的《小鳥》一樣,多希望也能掉到那個不用與其他人溝通,只聽綠繡眼說話的寂靜而美好的世界。

在網路上讀到某個奮力拚搏人氣的心理師回覆讀者的問題。心理師的話轉來轉去,想盡辦法鼓勵,最終還是希望讀者能接受環境的考驗,進而轉化為自身成長的動力,並且對讀者許諾:如果能這樣努力的話,以後,也有可能嘗得到成功的美好滋味喔。

聽到這種期許,我的腹腔深處湧出一聲低頻的沈重怒吼:「夠了!」

去年有一兩個星期,台灣的同胞們都陷入了棒球冠軍夢幻般的喜悅,我也是。那麼多優秀的球員,在那麼不被看好的情況下,幾乎都自認是 underdog 了。而結果,竟然是世界冠軍,真的是讓人看得熱淚盈眶。

但我的心裡不免還是想著,如果輸了呢?如果不只冠軍賽輸,而且前幾場也輸得更慘呢?我們還會那麼激動嗎?我們可不可能,站在同樣都是 underdog 的心情上,互相取暖。或者,沒辦法就是沒辦法,我們終究還是只能各自轉過身去,偷偷擦掉不想讓別人看見的淚水。

我想和《東京日日》裡的老編輯這樣說,和那些早就沒人再理會的前輩漫畫家、正在拚命變紅的漫畫家說,我想和被三振的、被安打的、甚至被雙殺的球員們說,我想和在職場、在家裡拚命掙扎、或者心累到再也說不出一句話的每個人說,「沒成功也沒關係喔」。

我也想和自己這樣說。

這陣子我怎麼「練身體」

過去我的練習,大概就是早上起來,或者在課堂中的空檔,一次練個一小時、半小時、或者更長更短的時間,有些時候會有想更「精進」的目標,可能是某一個自己始終練不成的動作,也可能是某一組串連動作更細緻的要求與改善,或者是「解題練習」:哪些動作模組,可以套用來解決某類特定問題、或是改善某些生活所需要動作功能要求。

但誠實講,更高的比例,是順著習慣、遷就時間與環境的條件,反正就輕鬆練,練完能有一點身心舒暢,大休息結束心情變好就算是功德圓滿。

但這一年多來,各種愈來愈清楚的跡象、證據顯示,能安心滿足於「關起門來的小確幸」的日子,恐怕就要告一段落了。

我得幫助自己,達到更具體的練習目標:足夠的基本體能。

上課時我會安排各種動作的模組,現在也我開始在日常生活裡插入各種最容易上手的小模組,例如說,「動不動就做個十下伏地挺身」。在家裡看書、寫稿也好,在教室上課前下課後的空檔時間也行,讓自己愈來愈習慣於這些基礎體能練習。伏地挺身千變萬化,不容小覷,光是雙手擺放位置的調整、手或者腳的高低反差,一直到 Mike Tyson Push-ups(泰森伏地挺身),甚至單腳、單手等等,簡單、易上手、學無止境。

另外一也算是容易上手的小模組,Pistol Squat(手槍蹲)。很多人一開始會有障礙,無法直接完成接近於網路上常見的「標準」動作。請問單兵如何處理?很簡單,漸進式慢慢練就沒問題。一開始先坐在椅子上,在盡量維持脊椎中立的條件下,試著單腳站起身。慢慢再降低椅子的高度(小板凳或者安穩的瑜伽磚堆疊),只要持續練,總會練到從站到接近地面的單腳蹲,再重新穩定站起身。

「動不動做十下伏地挺身」、「動不動就去手槍蹲」都是我最常用的小模組。

「動不動就 XXXX」這些小模組,還有一組也不賴。不論是在家裡還是教室,坐了半小時,或者空檔休息去倒水喝的時候,想到就順手拿一對啞鈴或一隻壺鈴,輕鬆動個幾下也好,可能是各種蹲姿的變化,像是單腳 RDL(Romanian Deadlift,單腳羅馬尼亞硬舉)、 Bulgarian Split Squat(保加利亞分腿蹲),或者就是隨興舉起來,劃出對角的大弧線(上課時我常常帶大家徒手練這組劃對角大弧線的伸展,非常過癮)。

總而言之體能的逐步增進,就是這樣慢慢來,一步一步安全地循序漸進。

之前我鼓勵一個老同學,晚上下班有空的時候,就出門去公園、運動場走個一二十分鐘。同學超認真執行,慢慢從一次十分鐘、到二十分鐘,現在已經一次四五十分鐘、四五公里呢。她常常和我回報說,現在幾乎每天晚上都去走,光是晚上更早睡、更好睡,就覺得有夠值得。

我也重新開始練跑。好久沒跑了,從簡單的間歇跑開始,走三五分鐘、跑三五分鐘,三五次循環,賞自己一頓好好的伸展就收工。幾次之後,慢慢連續跑十分鐘、二十分鐘。這一陣子鼓勵自己早點起床(我在家裡附近的小學操場跑,七點之前得收工離開),練跑個三十分鐘。一個星期兩三次,幾個星期下來,慢慢找回了以前的體感。體脂計大概不會說謊,很多數字緩緩朝個固定的方向在變化。自己也能夠清楚感覺到體能的逐步調適、提升。

每個人都是強而有力的示範者、影響者。你買什麼新款的點心、去什麼咖啡店、追嘟一齣劇、到哪裡爬山,看到你貼文的朋友,可能也會跟著想吃、想去、想看、想玩。如果你開始健身、練體能,開始關心民防、準備避難包等等,身邊的朋友當然也會想跟著起而行。

別小看這一股傳染力。趕快開始練,自己練,也找朋友一起來練吧。星期天早上的「練身體」,我的目標就是幫助、陪伴大家,儘快建立起自我訓練體能的習慣。把我知道的技巧、觀念,一步一步分享給同學。在練習的過程,也會分享一些最基本的民防概念與知識。

衝出果凍海

當老師久了,一定會不時遇上果凍海的困境。

我說的果凍海,不是海天一色、水面無波如鏡的迷人海景,而是那種怎麼撥動,都撩不起一點水花的膠著狀態。總有些時候,自己的狀況不好,結果又碰上教室裡的這種氛圍,這可是會讓人悶到喘不過氣來、像鬼打牆一樣的恐怖時刻。

教了一二十年下來,當然也揣摩出一些應對的方法。我的頭腦裡大概有幾十個模組(modules),還想不到出什麼牌的時候,反正就看狀況抽個順手的動作模組上場。先起個頭,能接續得上眼前的狀況再說。因為課堂上的老師再怎麼樣也不可能和同學們說,「大家等一下喔,我來上網查查看,接下來適合做哪一組動作」。

我拿手的獨門技巧,說破了也不值幾塊錢:定下心來,仔細觀察。每個同學,不管我多熟、或者是第一次上門的,在一個前彎、一次舉手,開髖或者開肩的暖身動作裡,總是透露出無限多的訊息:

可能是右腳踝內外側強烈的不平衡,可能是若隱若現的脊椎側彎,可能是過於急促的換氣聲響,可能是不自主、不自然的頸部扭曲。

每一則訊息,背後都是一部生活史,都充滿了講不盡的故事。只要慢慢誘導、輕輕叩問,多數人都可能不經意地流洩出自己身體的慣性,甚至祕密。而這些,就是我破除果凍海困境的契機所在。

上課的過程,我總是停不下腳步,從這個同學的右前方,踱步到另一個同學的左後方。從前後或者從左右,改變鏡頭的方向,調整觀察的角度。

我的眼睛瞄到某個同學抓得緊緊的腳趾頭,可能根本還沒經過意識的理解分析,就下意識裡就隱約呈現出下一串動作組合的樣貌。

當然不是「肩頸緊繃就對應 X 動作模組」這麼機械化的配對處方。一次一次的教學反省,讓我明白,老師的臨場技巧與反應,總是來自於長期操作、大量有意識主動學習而來的經驗累積。

沒有人能保證,這些招術、技巧,可以解決每一次的難題。有些時候,當下就是卡在果凍海裡,連自己都覺得快窒息了。也只能很勉強地見招拆招,或者一張一張打出去的都是不太有創意的安全牌。

長期的經驗告訴我,人生總是有這種低潮的情境。碰上了的時候,試它一試,踹個幾腳什麼反應都沒有的時候,也別只是一味拚搏。省下不必要的能量耗損,等這一波低潮,或者不容易對抗的浪頭過去。會過去的。

但真正遇到自己情緒也掉到谷底的狀況,我總是告訴自己,就是因為心情差,上課時,我更是要為自己(也為同學)創造熱情、創造樂趣。

總是要鼓勵自己繼續觀察,思索,練習,嘗試新的可能。每一次的操作,都在擴展自己的 repertoire,自己的資料庫,自己的舞碼、劇碼夠豐富,自己能掌控的詞彙、表達方式夠多樣,面對不同的困境,看起來也就是一次一次有趣的挑戰。

就像爵士樂裡有 standards(標準曲目 ),先能把這些爵士樂裡的基本共同架構、語彙、轉折模式摸到熟透,有朝一日有該你上場表演時,才會有即興自由創作的底氣。

有人說天底下沒有新鮮事,但眼睛張得夠大,每一堂課都有不一樣的挑戰。因應這些挑戰而產生的反應、創作,本質上都是即興的。我自己也不知道,下次會變出什麼樣的花招,什麼樣的新戲碼。

那天又遇上了膠著到快爆炸的果凍海。我還是同一招,不斷移位、觀察。放鬆自己的身體。我彷彿看見了某個同學胸椎中段的緊繃點亮了起來,那是在模組化的暖身動作剛做完,上課差不多十來分鐘之後的事。接下來,我們幾個人好像一起在教室裡跳了一場舞,是一場即興的舞蹈。在這一小時裡,大家一起玩了很多類似舞蹈的動作,但幾乎沒有哪個動作是可以用梵文名字描述、規範的「瑜伽體位法」。

我看到同學們的眼睛漸漸變亮了起來。

最後的十五分鐘,大家慢慢做了兩次拜日式,舒緩、開展、力量、釋放的拜日式。再慢慢收工,回坐姿,最後大休息。

有位同學離開時,特別給了我一句回饋,「老師,今天的動作味道很不一樣耶。下次還會這麼好玩嗎?」

帶自己動起來,就是最好的療傷:新課程「練身體」

上課前下課後,常有同學來詢問諸如腳踝扭傷之後的復健問題。我通常的建議是,在急性發炎過後,就請儘快回復本來雙腳行走的方式過生活。大家都怕痛,都會想說,多休息幾天「自然」就會好了。殊不知,這樣常會錯失最佳的黃金復健期。

我知道在沒有徹底復原的狀態下,患側一定會有一些比較強烈的訊號回饋。這種狀況下,只要確定急性發炎過了(請徵詢醫生的意見),就請堅定意志,勇敢、穩健地一步一步跨出去、走下去。

我們遲早得繼續走下去。早點帶著自己動起來,別讓患側的傷痛,造成原本健側的多餘負擔,甚至養成不平衡的肌肉代償習慣。

帶自己動起來,就是最好的療傷,就是最好的復健。

這陣子很多人心裡都很失望、悲傷,如果症狀嚴重,請儘快找專業諮商、醫師協助。除此之外,最好的療傷,我認為就是運動。

要療心裡的傷,就得對症下藥。現在最對症的藥方,就是帶著正確民防意識、知識的基礎體能訓練。

懷抱著保家衛國的心情、清楚認識到,鍛練自己的體能,就是在救自己,就是在救家人,就是在增進社區的安全,就是在團結壯大國家的力量。在這樣的認識下,我們一起在安全的前提下,培訓自己最需要強化的體能。

我完全能夠理解,很多朋友一看到民團的民防、自訓等相關課程,即使有心,也擔心自己年紀比較大,擔心自己體能比較弱,怕壓力太大,怕跟不上進度,怕拖累其他人,因此望之卻步。儘管大家的心裡都想要貢獻自身的力量,都想在需要的時候,能夠一起站出來保護自己、保護家人、保護社區,至少不要成為社區的負擔家庭的負擔。

我們生活在受保護的溫室裡久了,聽到「戰爭」就有一股反射性的厭惡、想逃避的心情,這是再正常不過的反應。但戰爭或天災,從來不會因為眾人的好惡而減少或消失,光是這兩年極端氣候所帶來的嚴重風災、水災,就已經造成多少家庭的重大損傷。想想看過去一個月中南部的連續豪雨就明白。

請想像以下這樣的情境:突然發生了天災人禍意外事件,體重大你一截的先生、或者臥床不良於行的長輩,被倒塌的櫃子壓到雙腿,無法自己站起來外出求援。家裡只剩下你一個人,電話也暫時不通。你想要靠自己的力量,把重重的櫃子推開,扶起受傷的先生或者長輩外出就醫。你需要哪些力量?

要能夠不驚慌,要有基本的體能與知識。這兩件事有密切關連。有足夠的體能與知識,遇到狀況的時候才有能力不驚慌。狀況來了,要能夠不驚慌,身上的體能與知識才有辦法適時上場應用。

從這個星期開始,每個月兩次星期日上午十點鐘,教室會有一門帶著正確民防意識的基礎體能訓練課:「練身體」(希望能成長到每週一次)。這個課不是瑜伽伸展,和教室平常全方面照顧到的基礎課也有所區隔。我會集中火力,和大家一起鍛練安全、而且最重要的體能。

我的目標是希望這門課程可以成為銜接民防課程的中介,幫助有心的朋友跨出第一步。這門課不會包括技擊、對打(有需求的話,請找更合適的教室),也不包括急救訓練(請找專業的急救相關推廣教育單位)。這門課設定的是我們這樣手無寸鐵的一般平民百姓,如何在既有的身體基礎上,強化自己的基礎體能,以因應可能發生的不特定狀況。如何在盡量不藉助其他輔具的條件下,培養並強化自身整體的韌性。

呼吸、核心、穩定的中軸,腿力、臂力等等當然都會練習到。更重要的是,在體能練習的過程,和同學一起建立更清楚的認識:我們為什麼要接受基礎體能訓練?這些訓練可以幫助我們應對哪些的狀況?

在「練身體」這堂課裡,你可以把自己的擔心、憂慮、恐懼說出來,用嘴吧說,用身體說,用動作說。我們一起穩穩地一步一步跨出去,和過去的情緒告別,讓身體帶著我們繼續往前走下去。

還在悲傷五階段嗎?想拉自己一把嗎?來練身體、練基礎體能,學幾招最根本的,打好自己的體能底子。下次自己一個人又心情不好時,就知道能做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來幫自己儘快離開谷底的情緒。

說不定就從十下伏地挺身開始吧?太容易?太困難?別擔心,我們都有各種微調的妙方喔!一起來「練身體」!

讓自己休息,幫自己補血

前幾天夜裡暴雨。半暝仔四點多,巨大且密集的雨點急促撞擊在可能會漏水的天窗上。勉力起身勘察,鋪上幾條預防性的抹布。

雨點,聲響,震波一次一次攻入耳膜。再回床上要入睡,才發現某種深藏的記憶似乎誘發了我的 PTSD。幾秒鐘之內,我感受到不安、恐慌的情緒湧上檯面,也幾乎同時,意識到了正在加速中的心跳。我突然警醒的前額葉皮質發出微弱的光芒。

一本又一本腦神經科學、意識科學的書都在解說這個過程:我所接受到的某些感官資料,進入大腦,快速比對計算過後,活化了邊緣系統杏仁核,誘發了一些生理機制變化,而最後,「我」察覺到了不安與恐懼。

另一個「我」後設地觀察到這整套過程,及時下令,採取了對應的行動:鬆開四肢,有意識地輕鬆呼吸。以非常緩和的速度,一點一點地加深呼吸。慢慢感覺到,胸廓的肌肉筋膜和皮膚漸漸鬆開。像是看著倒帶的畫面,心跳降回正常速度,同時,我也可以確認,剛剛的那股不安與恐慌大概算是過去了。

我的運氣很好,整個過程前後大概三五分鐘罷了。我知道很多朋友,狀況一來,可能十分鐘、半小時,甚至更長更長。

從上星期六傍晚,身邊、網路上有太多朋友,也都掉入某種強烈的失落、悲傷、不安,或者也經歷了某種自覺或不自覺的 PTSD。這兩天大家都在談「悲傷五階段」的「症狀」,有些人因為找到了新的魔法,加入製圖部隊,而重新補血。我知道,有很多朋友還在夾雜著失落與憤怒的強烈沮喪情緒中,茫茫然不知所措,提不起勁。

別給自己過多的壓力。允許、接受自己的失落感、痛苦。想哭的話,就讓自己好好哭一場吧。或者能找朋友一起哭一哭,一起罵一罵。

認清楚自己的情緒,覺察清楚自己的感受。不必要求自己一天兩天就要「恢復正常」。接受自己是個有情緒的人,知道現在這一段過渡時期,心裡會充滿各種不確定的狀態,甚至是混亂。

光是能察覺到自己在不確定的混亂中,其實就是一種穩定的力量的根源。

這道理聽起來很玄,但只要有靜坐經驗的人都能明白。一靜坐下來,腦子裡彷彿隨即變成人馬雜遝的菜市場,這種混亂,再「正常」不過了。我們知道這些混亂的存在,我們知道,即使在這樣的混亂下,還是可以維持察覺,這不就代表我們其實沒有完全受到干擾,這不就代表我們已經拿回一大部分的控制權了嗎?

今天早上我奮力回到六點起床的「正常」作息。其實還是很勉強的。站上瑜伽墊,太陽還躲在雲朵後頭,有一搭沒一搭地猶抱琵琶半遮面。硬拖著自己一套拜日式接著下一組動作,我知道,的確是很勉強的。「都還撐不到半小時呢」,我聽到腦子裡有股嘲諷的聲音,但我不想回嘴,不想爭吵。只是在心裡給自己拍拍手,鼓勵自己一番,賞自己一段不計時的大休息。

一個個念頭一段段畫面飄過,記憶裡的聲響,路上廣場上眾人一起在雨中吶喊,站在路口鞠躬解說,看到偶爾的大姆指鼓勵,也看到一張又一張不屑甚至惡言相向的臉面。有幾個星期六星期天的早晨,我都在教室旁的巷子碰到同一位阿伯開的宣傳車,我站著等他開過來,貢獻我的大姆指和一句微薄的口頭支援。

我想到這些年來一次又一次的失落,一次又一次和朋友彼此打氣。我當然也想到實體與網路世界裡,碰到認識的朋友或不認識的路人的冷眼。

大休息結束,太陽比較像是真的要露臉的模樣。我滑了一下手機,竟然讓我讀到一段 David Bowie 的神曲 Heroes 的台文翻譯(譯者是我剛「認識」的新臉友周星瀚):

阮的記持
徛佇牆圍仔邊
銃子飛過頭殼頂
耳空邊
唚喙脣
插伊世界亂紛紛
見笑,袂轉受氣
盤過牆
終其尾
有才調拍敗遐的⋯
永永遠遠
的某一工
咱會成做英雄

我的腦子裡自動重覆播放 Bowie 的歌聲,看著這段台文翻譯,眼淚又差點不爭氣地要掉下來。我的身體明白,對我來說,這就是「補血」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