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T老師連寫一百天之第一個星期

2024-12-18 憤怒是一種能量

我曾經讀過某位仁波切的教導,「瞋恨,是對自己厭惡的人或事物,產生強烈排斥的心態」。

這我可再熟悉不過了。平常動不動就這個也討厭,那個也看不慣。一點也沒有因為年紀大了,修養就好一點。一點也沒有。近來偶爾稍微知道反省,不必要的,管不著的,無傷大雅的,人家有我意想不到的苦衷的,我反正就是練習摸摸鼻子,觀呼吸,舌抵上顎牙齒輕輕咬合閉上嘴,事情過去也就過去了。

可是世界總有些事,完全不是「無傷大雅」,完全不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能蒙混過關。真的就是想大叫,想揮拳。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拳頭都握到痛了,才想到要提醒自己:事情不是靠握掔拳頭來解決的。

據說在金剛乘的教法裡,瞋恨的本質是「大圓鏡智」。據說對瞋恨,不該試圖去消除,也不該去對立,而是練習看清楚。

我的修養還差得很遠。但我至少也能夠理解,憤怒是一種能量。能量,身上的、宇宙的,都很寶貴。該自在流動,流動到該去的地方。不需要壓抑,也不能白白浪費。

別讓能量堆積成一灘發臭的死水。

那就利用這股能量來做點什麼事吧。能讓自己的日子能夠過得比較心安理得一點也好t。

#KT老師連寫一百天 001/100
#情緒觀察


2024-12-19 心緒練習

像是要下一盤盲棋似的。我在心裡佈局,開始盤算棋子得先落在哪裡。第一個句子浮現,修改字詞,調整句構。再一句,再一句。

不用手機軟體程式,不用觸鍵按螢幕或是張嘴輸入。一切都在只腦子裡,只在心裡。

目標三五百字就好。

就像鍛練肌肉一樣,一組一組動作重覆再重覆,修正再修正。或像靜坐,打獵,誰來了就砍誰殺誰。反正就是練習,一次再一次。前面的句子快忘了,救回來,像記憶術練習一樣,趕快收進頭腦迷宮裡的某個房間,某個抽屜。

那滋味有點像是練單手伏地挺身,怎麼也撐起不來,但還是勉力一試再試。很痠,肌肉很痠,大腦也很痠。

現在場上的這個句子,尾韻有點微酸的果香,淡淡不起眼的淺紫色。我這樣告訴自己。

也像是在堤防邊、小公園拉單槓,一下又一下,氣喘,換手、換握把的方向,再來一下。手沒力氣了,換腿換腳,兩手兩腿,能玩的可多著。

我繼續在心頭劃字,刻鋼板,默寫剛剛才蹦出來的又一句話。字跡得清楚可辨,不一會兒又整片糊掉。

簡直就是閉氣止息潛水的練習,要想盡辦法遠離外面的一切干擾。我知道我在做什麼,所以我知道,什麼無關緊要的通通都放手吧。

當然也不一定要下棋,要比賽。也可以像是我高中隔壁班同學在桌子上刻出琴鍵一樣,在苦悶的升學歲月裡,雙手一放上,樂音就在腦子裡演出。

#KT老師連寫一百天 002/100
#心緒練習


2024-12-20 焦慮時,就做點什麼事

平常不焦慮的時候,我們練習靜坐,焦慮的時候才有辦法應用靜坐的練習。

很多人都以為靜坐就只是安安靜靜坐著,頭腦放空,掙扎一段時間後,接著就是享受這種表面上看起的安詳平靜。當然不是這樣子的。

在中部 20 經(中阿含 101 經)明確指出,「他產生出任何他想要產生的念頭,他不產生出任何他不想要產生的念頭。他產生任何他想要產生的意向,他不產生任何他不想要產生的意向。像這樣尋之路上,是心的成就者。」(朱倍賢老師的翻譯)

我們不是要練成一具腦袋空空的行屍走肉,沒有感受,對世界一無反應。我們是在練習不去想不需要想、不該想的事,練習只去想需要想、應該想的事。

平常沒事的時候就鼓勵自己盡量多練習。焦慮的時候更需要溫柔提醒自己,可以繼續這樣的練習,應用這樣的練習。

那到底怎麼樣才能做到「不想不想要想的事、只想應該想的事」?尤其是在意識到自己已經進入了焦慮的狀態時,趕緊做點什麼具體的事來幫助自己:

像是,放下手機,觀察自己的呼吸,感受自己的身體狀況。
像是,站起來伸展伸展,練兩次拜日式,練十次伏地挺身,二十次深蹲。
像是,好好吃一頓飯、一口一口慢慢嚼,喝一杯茶或者咖啡、一口一口仔細品味。
像是,專心聽家人和好朋友講話,不插嘴、只是聽。
像是,寫篇簡單的文章,把自己的想法講清楚,給自己看,給朋友看,給同事看。
像是,下班之後或者一大早起來,穿得夠暖和,到街頭上和同樣焦慮的人群,一起表達心聲。

#KT老師連寫一百天 003/100
#靜坐 #情緒觀察 #行動


2024-12-21 這樣的時代,練身體最實在

常有同學問,「老師,你平常一天練多久?怎麼練?」我自己也常會看手機上的記錄,今天、這個月、過去一年每天走了多少步,偶爾也會回想看看,這一陣子的練習是什麼狀況。

第一個問題容易回答:時間充裕的日子,就一次練個半小時、一小時、甚至兩小時。時間比較零碎,那就化整為零,一次練個十分鐘,想辦法一天多練個幾次。(每次都會想到法鼓山聖嚴法師說的,「忙的人時間最多」。)

第二個問題,怎麼練,或者,練什麼,答案是 Hatha Yoga,我認識的 Hatha Yoga。

Hatha Yoga 有什麼特色,簡單說,「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吧。形式上不在於動作的名字有沒有 asana 的後綴,不在於有沒有瑜伽墊,不在於是不是使用輔具,哪一種輔具(我們應該都知道,身體正是最重要的輔具)。方便合宜的話,可以用瑜伽磚、瑜伽繩、瑜伽球,也可以用彈力帶、啞鈴、壺鈴、長棍,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地板和牆壁。《哈達瑜伽經》會有不小的幫助,生理學、解剖學、運動科學、神經科學、心理學同樣也都有幫助。

動作具體來說,可能有拜日式,前彎後彎,一定會有一堆扭轉,手倒立和輪式大概天天都會碰到,學學動物四足走跳、五禽戲,有時候原地或者運動場跑步、有時候各種跳躍。站椿、雙盤蓮花也都不時會上場。最近很常練深度的伸展,讓人又痠又舒爽的伸展。要讓心情歡樂一點,就在教室自己一個人大車輪前滾翻後滾翻。

行住動作都是動作練習。菜單裡可能有些固定菜色,但更多時候是無菜單料理,看冰箱剩下的食材或者主廚的心情。或許有具體可度量的目標要追,或者偶爾也要有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的放手休息。

我以為,這些,都還在 Hatha yoga 的範圍裡。或者,練就練,誰管他什麼瑜伽不瑜伽啊。

唉。這樣的時代,練身體最實在。

#KT老師連寫一百天 004/100
#身體練習


2024-12-22 原汁原味的真傳承

以前上某個傳統武術的課,老師教一種舌頭動作的技巧,他的教法和一般老師教的不太一樣,也全然不同於古籍的描述。但這位老師強調,他教的是外面學不到的,因為這是幾百年來唯一原汁原味的獨門真傳。

課堂上的資深師兄在教新同學時,仿效老師的口吻說,「你們看到傳統武術的書上提到的 ooxx,一律劃個叉,他們統統錯了。」

我想起好多年前在一家大教室,聽著行銷的同事在和新同學說明,「哈達瑜伽傳承五千年,我們教的都是最傳統的。」

一二十年前我剛開始學瑜伽時,根本不知道原來還分這一派那一派,簡直像是少林武當華山要比武大賽似的。好巧不巧,我初學的那派,聽說也是「最古老的傳承」。

練了幾年下來,我還花了不少力氣、工夫,想清楚認識到底是哪一派哪些人在什麼時空條件下創造出來這些「古老的傳統」。後來才知道,嘴吧講的(甚至某些書上寫的)「傳統」、「傳承」是一回事,怎麼練、怎麼操作與應用,又是另外一回事。

歌手 Lou Reed 這樣唱:In the name of the family values we must ask whose family (當他們以家庭價庭之名而宣傳時,我們一定得問:誰的家庭?)

聽到他們在講「傳統」、「傳承」時,我們也可以問清楚,誰製造(在什麼時空條件下創造)的「傳統」、「傳承」?這些「傳統」、「傳承」,想要承載的,是誰家的價值,是誰家的利益?

現在年紀也大了,對於哪個明星,哪個華山論劍比賽冠軍的八卦早就沒興趣了。聽到「獨門真傳」、「原汁原味」這類廣告詞,也已經完全免疫,不再有反應。

一天一天練習累積下來、自己品嚐到的,才是真滋味。

#KT老師連寫一百天 005/100
#瑜伽 #歷史


2024-12-23 蕃茄鐘工作法:「完整」是個迷思

很多人都聽過蕃茄鐘工作法,大致上就是專心在一件目標上,譬如說寫一份報告二十五分鐘或半小時左右,接著就休息個五分鐘。

重點是休息的五分鐘要做什麼。我認為關鍵在於「離開」。離開本來的工作目標。物理上的離開,心理層面的離開,兩者都要。

我現在的習慣是二十五分鐘一到,就離開座位,離開電腦。簡單伸展扭轉個兩分鐘,緩慢完成十下伏地挺身,然後接下犬式。一進下犬式,可能再接各種變化,開髖、後彎、前彎,或者再來兩次拜日式也好。

休息的時候,身體離開了原本的位置、姿勢,頭腦也務必離開之前的工作模式,轉換成覺察身體的動作。一方面把自己從可能的不良坐姿拯救出來,一方面也釋放頭腦的壓力。這樣張弛有度的調節,身體和頭腦都會很開心的。

我們不見得每天都能撥出一段「完整」的時間來運動、練身體、練靜坐。但切記:「完整」是迷思。九十分鐘才算完整嗎?一小時呢?半小時呢?

一個星期能有一次兩次半小時、一小時、九十分鐘,或者更長的時間來專心運動,當然是最理想的。不過別輕易放棄每天零星的時間。蕃茄鐘工作法每次的五分鐘休息,一天累積下來,說不定可以累積個一百次伏地挺身,一百次拜日式,十分鐘以上的下犬式。

《法華經.方便品》裡提到,「乃至童子戲,聚沙為佛塔,如是諸人等,皆已成佛道。」

給自己一個具體的目標,深蹲也好、拉筋也好、手倒立、棒式、站椿、靜坐都好,一次五分鐘。搭配蕃茄鐘工作法,讓本來的工作更有效率,說不定還能順便成就意想不到的瘦身、減重、強身、健康、靜心等等無上功德呢。 XD

#KT老師連寫一百天 006/100
#工作 #休息


2024-12-24 反覆練習、推敲斟酌

在網路上看到職棒球員周思齊接受訪問,問他認為要改善台灣基層棒球最需要的是什麼,周董的回答是「多讀書」。他的意思是,以前台灣的球員就是為了拚冠軍,什麼都放棄,到後來,即使真的拿到一兩次冠軍,仍然會感到茫然失落。

練身體也是一樣。即使真的一直認真練,完成各種高難度的動作,舉起超乎想像的重量,或者跑得多快多久,即使一次閉氣可以三分鐘五分鐘,即使雙盤靜坐一柱兩柱三柱香看起來都還是不動如山,這一切「目標」都到手了,也未必就能心滿意足,煩惱不生。

還是得多看多聽多學習多反思。讀書是成本最低的方案。不知道讀什麼?那就先什麼都讀,讀一本,放下來,好好想一想。只要細細閱讀琢磨,每一本書都會帶領你到下一本書,另一層樓,不一樣的世界。

當然不是什麼人講什麼話、端出什麼菜色,都得照單全收一股腦全吃下去。要多讀書,但同時也把握住「盡信書不如無書」的態度。

紙書電子書都好,找到一本值得看的書,就練習放慢步調,像我們在一組設定的動作裡反覆練習,書讀著讀著,就在一個命題裡、一個思考的情境裡推敲斟酌,仔細聽仔細看,慢慢品味。

一本書會牽引出另外一本書、十本書,一組動作練習會帶你走向下一組、下十組動作練習,踏穩腳步慢慢走,下一階段的新遊戲、新挑戰、新樂趣自然會浮現。

#KT老師連寫一百天 連寫一百天 007/100
#讀書

捷運車廂裡的五感體驗

不管男女老少,走在路上、進捷運站,手扶梯、行進,坐下或者擠到連握環都拉不到,手上的手機還是不能放,遊戲正在進行、影片看到一半,或者眼球鎖死在社群網站圖片短文、手指反射動作似的一滑再滑。每個人看起來都像是嗑了藥的喪屍。

我現在在練習一進捷運站就不再看手機。雖然不時還是會下意識想要把手伸進褲子口袋去摸手機,雖然總是會找各種藉口騙自己,像是我得查看一下臉書或者 Line ,說不定有同學要來預約課程。

我告訴頭腦說:沒有喔,這一次我沒有打算再讓你騙囉。

站著或坐著都好,我讓眼睛閉上,舌根輕輕浮起貼在上顎,上下排牙齒輕輕扣住。我可以感覺到頭在上方,往上延伸,我可以感覺到雙腳平穩放在地上。

聽覺的天線會慢慢展開,各種非視覺、本來比較不熟悉的訊息陸續進入頭腦的主舞台。全身的皮膚會感受到空氣流動,裡面包含溫度、濕度等等。有時候也會有嗅覺加入,我知道三點鐘方向有人提著排骨便當或者鹹酥雞上車,八點鐘方向可能有人身上有木質調的精油氣味。地板會告訴我一個兩個三個人更多人走過,有的人坐下來在我旁邊的座位。有時候要提高樂趣,我就來猜猜看對方的動作是不是清楚告訴我他的年歲、性別等等。

眼睛閉著,其他感官就放大了。

這些年愈來愈流行到戶外去走走,去爬郊山爬大山。不少人開始在大自然的環境體驗到自己的五感。這些都很棒。但是,五感體驗的開發、應用,真的不是非得到戶外大自然環境才能練習、才能享受的。

傳統瑜伽講人身有五層(pancha kosha),由外而內,從粗到細。從肌肉骨骼層,到呼吸能量,到心緒,到理智,到最高的喜樂層。

不必非得到大自然環境,不必非得到瑜伽教室,隨時隨地,放下手機,閉上眼睛,找到自己的呼吸,我們就開始進入五層人身的開發,就開始進入靜心的練習。往自己的內在的旅程隨時隨地都可以展開。

最簡單的操作指南:需要安靜下來的時候,先輕鬆吐氣,慢慢數一到五,接著輕鬆接受空氣流入,慢慢數一到五。三五分鐘下來,差不多就好像全世界都安靜下來了。

時鐘的指針彷彿放慢腳步,周圍的空間似乎徐徐舒張變寬變廣。

當我們能夠讓自己安靜下來,感官往自己裡面收攝,即使眼睛閉上,慢慢也會感受到,旁邊有位媽媽在安撫她的小孩,一個氣急敗壞就著手機大聲嚷嚷的上班族,有個氣定神閒的人沈穩地安住在角落。還有這個人那個人的「氣場」,這個空間那個空間的氛圍。(一個剛打完球全身臭汗的中學生進入車廂,你一定可以感受到他的「氣場」。)

有時候彷彿自己發展出某種程度的聯覺,看見聲音裡有好多繽紛的色彩,皮膚接受到各種淡淡的或者強烈的情緒。

繼續觀自己的呼吸,全身好像有一層保護罩罩住,外面的訊息慢慢變得模糊,不再那麼銳利。我的神智很清醒,很輕鬆。很安全,很享受。

現在我繼續在日常生活裡練習拿回自己生活的主導權,不是完全不用手機,而是不被手機用。需要的時候,查地圖、查字典、查天氣、或者拍照做紀錄。不需要的時候,我可以安然獨處,或者和朋友面對面專心聊天,或者,自己在堤防外曬太陽發呆,都好。

我也試著在睡前和睡醒半小時一小時之內,不去碰手機。我會簡單伸展伸展,或站或坐或躺著放鬆呼吸。我可能拿本紙書或者 e-ink 的電子書,我可能就像在捷運上、就像在山裡繼續練習我的五感體驗。


[延伸閱讀]

小心腦子裡的吹笛人
飄浮的餘韻
親身體驗過,就會一直看得到!
及時捕捉到危險訊號(以及,潛意識是什麼鬼?)
我們總是以為身體是我們的

沒有什麼事是站椿半小時解決不了的

沒有什麼事是站椿半小時解決不了的。沒有什麼關卡是站椿半小時還過不去的。如果有的話,那就站一小時、兩小時。

「這也太扯了吧?」我知道你的心裡會這麼翻白眼。別急,聽我解釋一下。

我想推廣的站椿、我們在教室裡練的站椿,不是傳統練武功的那種好像蹲馬步的苦功。我練的站椿,也就只是安安靜靜站著一段時間。讓身體自然而然安靜下來,讓身體引導著心靈、精神也跟著安靜下來。

最近幾次碰到一些心理障礙,情緒化不掉的時候,我就去站椿。前幾分鐘都還糾結著,慢慢再過幾分鐘,注意力漸漸移到呼吸,到下沉的雙腳,到延伸的脊椎。一二十分鐘之後,那些本來以為像是天要塌下來的心理壓力,差不多也化得不成形了。有幾次,甚至都記不得剛剛為什麼會那麼糾結呢。設定的半小時鬧鐘響起來常常都還想繼續站下去。

劇烈運動完滿身大汗又累又喘,卻反而會因為腦內啡的分泌而產生愉悅、放鬆的快感,這個大家大概都有經驗。但你知道嗎,光是安靜地站個半小時,完全沒有任何劇烈動作,卻也同樣可能帶來另一種快感。安靜不動地站了一段時間,外在的世界其實並沒有變化,但自己身體的「邊界」卻奇妙地變得模糊了一些,或者向外擴張了一點,跟世界之間那條明確的「界限」變得柔和了一點,眼睛看出去的景象似乎變得更明亮,或者更銳利一些。這段話聽起來可能有些自相矛盾,但是相較於運動完那種讓人想高興得大叫大笑的爆炸式快感,站樁之後的快感更加輕鬆和安定,是那種讓人嘴角不自覺上揚、默默微笑的低調舒適感。

當然,要自己一個人站椿半小時,對多數人來說是門檻還蠻高的挑戰。所以囉,我才會安排星期天早上的「定勁」課,先帶大家一起站個半小時。有人引導,有人講解一些裡頭的小技巧和注意事項,有人一起站,半小時很容易就過去了。有的人會微微出汗,有的人雙腿變重,有的人覺得身體放鬆,也有人發現精神變好了。

我自己常常在午飯或者晚飯後,在教室裡站個一小時。可以說是免器具的「整復」,可以說是「調息」,也可以說就是站著的「靜坐」。至少這一個小時,我可以和自己相處,不需要手機、社交媒體、網路,安安靜靜休息一段時間。

有時候我知道情緒過於高昂,不論是興奮、緊張、悲傷、焦慮、恐懼,在意識清楚、頭腦還沒被情緒大浪給沒頂掩蓋之前,就會去找個相對安靜一點的空間,一個人站個十分鐘半小時。

這是一項非常值得投資的技術、技巧。睡前可以練,幫助自己一夜安眠。睡醒伸展個一兩分鐘就可以練,讓自己設定好身體、精神一整天的基調。

整個人的骨骼關節都回到最輕鬆、穩定的位置、架構,讓肌肉釋放不需要的緊繃。這是運動前很好的暖身準備,也可以是運動後的收工。

即使都不說長期站椿對身體的幫助(想想看,多少傳統武術最基礎的打底功夫就是站個兩三年的椿),光是站個半小時讓自己能夠度個一次又一次心理的關卡,就太值得了。

心累了嗎?去站半小時的椿吧。或者,再站一小時、兩小時。


[延伸閱讀]
貫穿整個身體的電流
重新練習站椿
味無味處求吾味
一天一小時,築基一百天
「重點是繼續跑下去」: 站椿一百天的小結
「平常動作」之「理想的站姿」

我們都是時代的孩子

活在這世界,總是會不斷面臨各種挑戰、衝突的場面。在工作的場合、在家庭、在學校、在朋友的聚會裡。我們會想辦法忍住,扮演一個成熟的、理性的人。

我們不應該被自己頭腦裡建構出來的情緒牽著鼻子走。我們不應該覺得生氣就想衝到大街上找個人吵架,或者任意傷害他人。但我們也不應該誤以為逃避衝突是人生至高的行事準則。

很多時候,衝突,其實是促成事情正面進展的重要契機。

我們都會找個好聽的理由,幫自己解套,就不用面對衝突了。像是「政治很髒的」,「我對政治不感興趣」。

二十世紀美國資深的戰地記者瑪莎·蓋爾霍恩(Martha Gellhorn)是這麼說的:

當人們自豪地說「我對政治不感興趣」的時候,他們等於在說「我不關心我的生活水準、我的健康、我的工作、我的權利、我的自由、我的未來或任何未來」…… 如果我們想要對自己的世界和生活保有任何掌控,我們就必須關心政治。

照《薄伽梵歌》的說法,該面對的戰爭,就應該要面對,不該怯戰,只是,「不用考慮到快樂或苦惱,喪失或得益,勝利或失敗」。

沒人問過我們喜歡不喜歡、想不想這樣,沒得選擇,我們每個人都是辛波絲卡(Wislawa Szymborska)筆下的〈時代的孩子〉(Dzieci epoki ,林蔚昀中譯):

我們是時代的孩子
這個時代是一個政治的時代

所有你的 我們的 你們的
日常和夜間事務
都是政治的事務

不管你想不想要
你的基因有政治的過去
你的皮膚有政治的色彩
你的眼裏有政治的神情

你說的話 有政治的回音
你的沉默 訴說著許多話語
橫著看豎著看都是政治性的

甚至當你走入森林
你也踏著政治的步伐
走在政治的地面上

非政治的詩也是政治的
天空中懸掛著月亮
那已經不只是月球
活著或是死亡 這是個問題
什麼樣的問題 回答吧親愛的
這是個政治的問題

你甚至不必身而為人
才能具有政治的意義
你可以只是石油
糧草 或是再生原料 就已足夠

或者是舉行會議的那張桌子
他們為了它的形狀吵了好幾個月
到底要在方桌 還是圓桌旁邊
進行攸關生死的談判

在此同時人們橫死
動物暴斃
房屋燃燒
就像在久遠以前
不那麼政治化的時代

不是每個人的身心狀態都適合上街頭參與抗爭示威遊行。路還很長很遠。還有各種方式可以表達自己內心憤怒的情緒,還有各種面對衝突、解決問題的方式,都需要每個人一起參與。

我們的瑜伽教室會繼續開著,隨時歡迎需要徹底釋放,或者有各種「運動傷害」的朋友來休息。我們的基礎課會帶著大家伸展、Flow 課會讓大家好好宣洩、靜坐課會讓大家緩和下來、安靜面對該面對的。

休息夠了,大家就一起再出發吧!


[延伸閱讀]
「這段路比較累,比較好走」
練習當自己的主人
創造出不一樣的「真實樣貌」
「不能陷在舒適圈裡」?

練習傾聽白頭翁的發聲練習

通常最早叫的是一隻白頭翁。我還躺在床上。我知道那是一隻白頭翁在練習發聲,怯生生的,小小聲的。

我常常以為我最重要的練習就是傾聽。練習聽自己身體想說的,練習聽教室裡其他同學的身體說的。或者有機會,就練習聽聽白頭翁、紅嘴黑鵯、五色鳥、喜鵲、斑鳩,或者一整排菩提的樹葉彼此的敲擊聲(他們通常不是要說給我聽的)。

偶爾會有機會聽別人講話,那種比較長時間的,不是聊聊天氣興趣政治美食什麼的那種講話。我提醒自己,專心聽,不要插嘴。專心聽。我只是個通道。

我聽著他,或者她,一句一句混亂沒有頭緒畫面不斷跳接的話語。上個星期的地震,去年的醫生和藥物,離去的家人,職場裡百無聊賴卻也走不了的泥濘與困境,心裡頭說不清的恐懼,沒人理解的哀傷,小時候的夢靨,配上一串淚水,或者勉強擠出來的笑意。

他,或者她,繼讀說著那些情緒湧上來時的衝擊,整個人的無能、無力感,什麼都想放棄、什麼都不想管了。她,還有他,說自己一次一次給自己打氣,終究還是一點力氣也沒了,知道該起床,知道該出門,知道這世界雖然醜惡,但日子還是得一天一天過下去。「是嗎?真的得一天一天過下去,真的過得下去嗎?」

他說,她也說,沒人理解的哀傷,一個人都沒有。那淚水和笑意就留在在我的胸口裡,迴盪。

我想到通常最早叫的那隻白頭翁(我總是把他當成同一隻)。每天清早一開始都還是怯生生的,發聲練習似的,一個一個單音,要練個幾分鐘,嗓子開了,單音才會和其他單音串成樂句。那得在樹梢上,安心,不受打擾,練習,等待。有幾次,樂句串成了,但最後的一顆音符走調了,不行,他執拗地再練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幾乎可以看見他的表情變化似的。終於順了,我也覺得鬆了一口氣。好像這一天起床前的儀式圓滿完成,可以安心去洗臉刷牙了。

有一段時間我在外縣市工作,晚上睡在公司配的高樓層宿舍裡,真希望隔天叫我起床的是白頭翁,而不是手機裡的鬧鐘程式。走在鬧區或者靜巷,都是陌生的所在。我掛著大大的耳機,一次一次聽著 Jockey Full of Boubon,腦海裡自動補滿 Jarmusch 的黑白電影,那樂曲、那畫面幾乎就是我最重要的安慰。我好想找個人講講話,誰都好。誰都沒有。一個人都沒有。

他和她繼續說故事,我繼續練習傾聽。心情放鬆之後,一起進去更深更暗的房間裡,小蠟燭的火光搖曳,微微照亮這條和那條故事的線索。有些時候我還真的分不清楚那是他或者她小時候的房間、現在想逃離的居所,還是我自己夢裡面的老家。

我想起小川洋子《小鳥》(ことり)裡的小鳥叔叔。聽得懂綠繡眼講話,卻沒辦法(或者就只是不想)和其他人講話的小鳥叔叔。我們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是這樣脆弱,這樣纖細,這樣惹人憐,這樣容易受傷。每個人都是這樣。

練習無他,就是傾聽。單純的傾聽,接納自己、也接納這個世界。靜默、觀照、傾聽。練習讓自己的心變柔軟,變寬廣。

剛剛幫前幾天剪下來、插在小杯子裡薰衣草和小紅楓換水。我低頭看,不知道小鬚根什麼時候會冒出來。

小鬚根冒出來會有聲音嗎?聽得見嗎?


[延伸閱讀]
你以為太晚了嗎?
The World IS Sound 世界就是聲音
感受身體的細微狀態,有什麼用?
愛會記得沓沓仔行,才有機會向耳聽(ànn-hīnn-thiann
全然專心,聆聽
練習傾聽被掩蓋的聲音
聽見的只有聲音,沒有標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