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堂尋常的基礎課

一堂尋常的週間基礎課。晚上七點多,三五個同學陸續進來教室,有人騎摩托車來,有人散步,也有人下班後匆匆搭捷運趕來。

一個是家裡兩個小朋友重感冒一整個星期,好不容易終於可以出來透一口氣的年輕媽媽。光從談話的語氣就可以感受到她心底湧出來的疲累。

一個是前陣子掉進加班地獄的上班族,每天加班不說,下了班還一直 on call,即使回到家裡心情也沒辦法放鬆。

有個同學是下了班還得照顧年邁的婆婆,每天光是把婆婆從床上扶起身、坐到輪椅上幾次,自己就累到想投降。

我看著這些老同學,年輕媽媽是左肩和右下背長期的緊繃,加班地獄的那位,左髖無敵緊,站著也痠,坐著也痠。照顧婆婆的那位,大概就是全身很均質,到處都硬邦邦、全身都 tīng-khok-khok。

還有一位是正在吃中藥調身體,醫生囑付不要太劇烈運動的年輕女孩。最後到的一位中年男士,這一陣子剛剛開始運動,在健身房練重訓,也很認真來這裡練。身體沒特別吃緊的地方,但就是人比較有份量,隨便動個兩下就混身飆汗、喘起來真的有如一頭巨大有力的牛。

一個一個同學進來,簡單的招呼兩句,我會順便看看大家的步態、神色,同時就是我自己腦子裡高速運轉的過程:所以等一下可以端出哪些菜色來?這個人得鬆肩、這個人得調髖,有的人不能太快,有得人想要有大一點的運動量。最好每個動作都是「健達出奇蛋」,可以同時滿足所有人的所有需求。

簡單講,大家生活都累,大家身體都想活動一下,大家都希望伸展開來,讓自己舒坦一點再回家。一堂基礎課,應該要讓每一個參與者都有該得到的滿足、享受、收獲。

這是再平常不過的基礎課。每個同學都有自己獨特的生命史、自己獨特的身體傷痛、情緒壓力,我得在一堂基礎課裡,用「表面上大家都在一起做差不多一樣的動作」的方式來進行,但實際穿插在一個一個動作之間,每個同學都會接收到我給他量身打造的細緻調整與指引。

來吧,還是一個一個動作慢慢來吧,不能一下子就太操,但也不能全程都軟趴趴的。要讓大家盡量都有足夠的活動量,緊繃的部位得以釋放,最好動完九十分鐘之後,心情還能變好一點。

還是從最基礎的四足跪姿、嬰兒式的伸展慢慢來吧。我習慣在同學之間不停穿梭、走動,用不同的角度仔細觀察同學身上有哪些狀態。接著一兩次下犬式確認年輕媽媽的左肩有沒有比上星期更緊。蜥蜴式變化,加班地獄那位的左髖果然還是動彈不得。

還有的同學需要在整體口令之外,再適時的接到一句輕聲的口頭鼓舞。這種話真的很強大,接受到的瞬間,彷彿全身灌入了一股新的能量來支撐,迅速充電的效果奇佳。

暖身得差不多了,看起來狀況都還算 ok,我就讓大家一起跳個幾下。一起雙腳離開地面、雙膝在空中提向胸口,大家喘是喘,總還是邊跳邊叫邊笑。

跳完一定會喘,坐下來釋放一會兒,舒緩一下就好。但也不時會有一兩個人得花更長一點的時間休息,那就請他們放心,再多休息半分鐘一分鐘也沒關係。我還記得有一次一個同學下課後開心地和我說,她喜歡到我這裡來上課的一個主要理由,就是她知道她可以不用報備,隨時一需要休息,就自己坐下來,前彎,或者鴿式預備式趴一下。她知道我理解也尊重她的需求,這讓她可以在受傷之後,安心在我這裡慢慢復健。

大家喘完了,時間還夠,就繼續來開開肩吧,幾次簡單的後彎,鼓勵同學可以盡情打開胸口、釋放呼吸。吃中藥的年輕女孩太柔軟了,我請她加上一點肌力,精確控制好骨盆和腰椎的角度。年輕媽媽可以到深一點的後彎,我稍微扶著她,看看她今天是不是一樣可以下腰。中年男士一不小心就又太拚命了,我的角色是提醒他什麼時候該踩煞車了。

時間差不多了,慢慢收工,輕柔地扭轉,再幾次緩和的坐姿前彎。

大休息前、大休息後,我會看著同學們一雙一雙眼睛,有時候疲憊還是很明顯,有時候會看到誰的眼神亮了一點。也常常會在大休息聽見某個同學打呼的聲響,至少是真的就睡著了。

想起以前在大教室上課,下了課同學就鳥獸散,我自己常常也覺得心虛:說真的,我也不清楚,一堂課下來,這二三十個同學到底有什麼具體的收獲。

現在在自己的小教室裡, 我清清楚楚和每個同學透過一個一個動作來溝通、交流,同學的眼神、呼吸、肌肉張力變化等等即時的訊息回饋,我多半也能夠當下就捕捉到,也盡量都能提供即時的回應。

「送客」的時候,看著大家臉上表情和肢體的放鬆,真的就是最大的安慰。加班地獄那位總是笑瞇瞇地和我說謝謝,她笑著說,每次下完課出教室,整個人都鬆多了,今天晚上又可以睡得比較好囉。

一堂尋堂的基礎課,收工。


[延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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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組尋常的暖身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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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低於心的簡單練習

剛剛正在讀一本很耗腦力的書(超強的人類學家,用考古學的證據,來討論印歐語系的「原鄉」)。我邊讀邊讚嘆不已,但實在很耗腦力。我得休息一下。

隨即起身,做了一組超簡單的伸展動作,urdhva hasta、uttanasana。站直,深吸氣,雙手往上舉高,再慢慢吐氣,前彎,頭朝下,手放地上。

動作重覆幾次之後,我發現我自然而然就停在前彎的位置,很舒服,彷彿像是腦子裡面的什麼東西正在被按摩著似的。

我一時也想不起來,還有什麼樣的運動、動作練習,會有這麼大量、這麼高的時間比例,把整個人安置在某種「倒立」狀態。

倒不一定非得是頭倒立、手倒立。我指的只是像 uttanasana 這樣,頭低於心的簡單前彎,或者像是下犬式,進入門檻很低、而且可以比較不費力停留久一點的動作。(urdhva dhanurasana 輪式、向上弓式,也是頭低於心,但有另一種方向的劇烈開展效果。)

大家口頭上都會說,現代人思慮過度(這問題其實大概是某種誤會,我想,哪個時代、哪個文化的人,都有能力維持思慮過度的日常生活),但要怎麼校正或者調整,也沒有個簡單的操作指南。

其實光是一個簡單的站姿前彎就可以了。

頭低於心。讓總是習慣想太多的頭腦,有機會從高高在上的王位走下來,甚至轉個方向,顛倒過來看看世界。讓心裡的感受能夠有機會好好表達,不再只是讓腦子裡的記憶、觀念、想像給壓得喘不過氣來。

這也是我在平常基礎課裡,會有各種 utthanasana 站姿前彎的變形、變化式的主要理由。一堂課常常就從我前面提到的伸展動作(吸氣舉手向上、吐地前彎向下)開始暖身,到下犬式,甚至到後面手倒立、輪式的預備動作或者完成式,整堂課裡頭低於心的時間比例真的很高。大休息前我常常用 paschimottansana 來收工,還沒躺平,但讓頭和心一樣高,都貼近地面了。以食物來比喻的話,大概就是像是冷冷的冬天裡喝碗熱熱的粥那種感覺,應該是非常溫和的補品吧。

剛剛簡單的幾分鐘「倒立」之後,效果有點像是腦子泡了個熱水澡,好像重新醒過來似的。ok,可以回去繼續讀書囉。


延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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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習日記:主題自然浮顯之慢瑜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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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部就班,即興演出

下犬式治百病?

某個朋友抱怨說自己下背痛,要我幫忙建議一兩組動作,以便解決疼痛,順便用來復健、日常保養,以防再復發。我說我沒有辦法在沒看到人的情況之下,給一組通用的答案。

很多人不熟悉自己的身體,只能含糊說自己「可能是下背痛」。可是,是哪一種下背痛?長期的慢性症狀,還是急性的突發意外?是腰椎、還是下背的肌筋膜?是骨盆的習慣前傾或者後傾?是大小腿前後側的過度緊繃?是上背中背的牽扯?是脊椎側彎?是怎麼樣的脊椎側彎?或者是消化系統、腸胃道傳遞到背腔的壓力?或者是經期疼痛所誘發的盆腔與下背不適?

一些坊間常見的通用型解法,可能十個患者去操作,有兩三個有效,有兩三個沒效,有兩三個有反效果。

但是所謂的「有效」又是什麼意思?譬如說,十年的下背痛,這兩三天改善之後,能維持兩三個月、兩三年的效果嗎?

有人可能會針對下背痛給出「下犬式」這樣的「處方」。好了,這就有新的問題了。

即使能用口頭說明外加文字來解釋、甚至再附上示範的圖片、影片,大部分的人還是不容易直接就能掌握到動作的要領。

就拿骨盆來說好了。一般人通常不清楚自己的骨盆在什麼狀況,有沒有過度前傾或者後傾?不知道。如何保持骨盆中立?不知道。其實光是前傾後傾、中立位置的認識與操控,就可能是要好幾堂基礎課的時間,才能讓一個沒有經驗的練習者大致上能理解、掌握自己的身體到底在做什麼。

我碰到過很多看過復健科的同學,醫生或者物理治療師「教」了幾個動作,要同學回家之後好好鍛練自己的核心。結果我一看同學的動作,真是嚇個半死,一個「船式」或者「橋式」,完全在折磨自己的下背。我問同學這樣練的時候,「下背變得更痠痛還是比較舒緩?」,得到的答案幾乎總是「更痠痛」。

復健科醫生或物理治療師都有他們特殊的專業知識與技能,不過,他們通常沒有足夠的時間與經驗,針對各個患者不同的身心狀況,給予不一樣的動作操作的建議

即便在很多狀況下,復健科醫生或者物理治療師或者其他人給出的「下犬式」、「深蹲」建議,可能都是不錯的練習項目。但是,魔鬼藏在細節裡,自己究竟在安全地復健、或者是在創造新的傷害,關鍵在於各種練習時的鋩角(mê-kak)。這些關鍵的鋩鋩角角,很多時候不是只靠口頭說明、只靠片段的影片就能掌握到。再加上每個人的個體差異,以我的能力來說,現場面對面來邊練邊調整,「效益」可能最高。(這也就是小班教學無可取代的長處啊!)

回到「下背痛」的問題。如果要進一步「辦案」,我通常會再問平常的坐姿、睡姿。平常的工作習慣、飲食作息,有時候還得再進一步問問情緒的排解等等看起來不是那麼肢體肌肉骨骼層面的問題。

有的人可能會覺得煩了,不過是個「下背痛」,真的要弄到這麼複雜嗎?沒辦法,因為一個人的構成,就是這麼複雜。

再說一次,通用的答案未必無效。就如同網路上流傳的,沒經過醫生辨證的成方,朋友食好鬥相報,對他有用,對你或者對我就不一定那麼有效。

分享一句好久以前寫過的話:

沒有自我觀察,自我認識,自我探索,只想要找快速、萬用的解答或藥方,終究不會有長期的助益,終究不是解決問題的方式。

我也常常開玩笑說,「下犬式治百病」。如果下犬式練得好,真的可以解決非常多肩頸、脊椎、髖關節、下肢無力、核心等等問題。

前提是,你真的知道怎麼樣才能練得好。不知道怎麼練也沒關係,我們教室每天都有基礎課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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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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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到底在練什麼:哪一種瑜伽、哪一位佛陀?

「印度有四句極具靈性的話」、「釋迦牟尼最經典的四句話」:

無論你遇見誰,他都是在你生命中該出現的人。
無論發生什麼事,那都是唯一會發生的事。
不管事情開始於哪個時刻,都是對的時刻。
已經結束的,就已經結束了。
如果事與願違,請相信這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聽說這幾句話很受歡迎。

但只要稍微停下來動腦筋想一想,就可以理解這些缺乏同理心的話語背後隱藏的無情與殘酷。

如果你的朋友(或者你自己)得了重病、在捷運上碰到無差別攻擊、在路上碰到工安意外、在學校在職場在家裡被罷凌、被性侵,這些「極具靈性」的話你還說得出口嗎?

更重要的是,在這些話語裡,「你」都不是 agent,「你」都沒有 agency。

如果「你」不是行為的主體、「你」沒有主動去行動的能力,換句話說,一切都操之在「神」、「上帝」、「大宇宙」、「母親大地」、「佛陀」的手上,如果世界真的照這樣運作,那還有什麼好練習的。

(萬一佛陀看到我前面寫的,可能會覺得很委屈,一來,那幾句鬼話根本和他無關;二來,他從來也沒有說過要對你的生命負責。不過他不應該會看到吧,即使看到,大概也不會覺得委屈,也不會有任何反應啦。「一天到晚發亂轉這些假訊息給我,我哪來那麼多美國時間一條一條去澄清、去解釋說明啊!」)

聲明一下:我一直是個個性急躁、脾氣暴躁、沒什麼修養的人。常常一急起來,該講的不該講的話不小心就都出口了(所謂「吉人之辭寡,躁人之辭多」 XD)。有時候同學問我什麼「修行」的事,我也不知道能怎麼回答才好,只能搖頭說我不懂(實在也是不懂啦)。

不懂歸不懂,偶爾看到一些匪夷所思的怪現象(台語說是 hàm-kó͘),還是會忍不住想放個砲。偏偏身心靈業界,妖魔鬼怪特別多。

乾脆就來講點五四三吧。

這次要講的主題是「我們到底在練什麼?」(我本來想的標題是「誰跟你說的?」”Who told you that?”)主要的內容大概會包括「哪一種瑜伽?哪一位佛陀?」,還有一些前幾天貼的「身心靈產業的鬼故事」。最後還會簡單介紹「不二論」(Advaita Vedānta),以及某種程度上算是站在「不二論」對立面的練習,究竟在堅持什麼。

時間是 2023 年 6 月 10 日,下午兩點到四點(最後會有半小時 Q & A,但不會有「真理問答」喔!)

本次活動不需預約。收費一千元,全數捐給台東劉一峰神父創立的「安德啟智中心」。

身心靈產業的鬼故事

記不得是聽朋友講的、還是網路上看來的:某君動了眼科手術之後,在某些特殊角度、光線的組合下,眼角竟然浮現出一組羅馬字母與數字,也不知多久之後才確認,那是他的人工角膜的商品型號。乍聽之下,彷彿有點像是要模仿 Ted Chiang 科幻小說的一段開場白呢。

(好像也有個大型新興宗教的創教教主,從小眼角就會看到幾個漢字構成的口號標語。)

小時候我很怕虛無飄渺的鬼,看一个影,自己總是能夠迅速腦補,編出故事來嚇死自己。年紀愈來愈大才真的理解,活著的人,或者說,各色各樣看起來人模人樣的那些,才是最恐怖的。

這些年來也算是在廣義的身心靈產業裡混飯吃。時不時都會聽到各式各樣的鬼故事。

有的人說自己打通了任督二脈,有的人說自己從初禪一路破關到四禪到什麼非想非非想到三十三天天外天(或者什麼自己也解釋不清的術語、境界),有的人說自己拙火上升,有的人說可以和動物植物礦物萬物心靈溝通(可惜沒半個人能夠及時警告離家尋找自由的東非狒狒、幫他保住一命)。

還有一種我覺得零創意的套路:自己睡了一覺起來,夢裡面有什麼「高我」、「高靈」、「指導靈」來開示,從此洞悉宇宙的一切奧祕。或者閒著沒事來聊天的不是「高我」,而是什麼菩薩、佛陀、基督、馬雅或者外太空還是什麼地方不知道講什麼話的的神明,或者是「薩滿」。

(順帶一提,都會文青看見商品文宣裡有「薩滿」的字眼,很容易就掏錢或者刷卡買單。不過如果看到宮廟裡的「乩童」說了些什麼話,常常會免費送出白眼。)

這種套路雖然非常老掉牙,但大概因為零成本,所以不分時代、地域,身心靈界創業時都超愛用的。每次聽到這種幼稚園等級的行銷話術(但買單的人真的不少),總會讓我想起小學時代下課後和同學躲在教室角落玩碟仙的往事。

我們很愛問降靈的「碟仙」各種奇奇怪怪的問題,像是「你叫什麼名字?」、「你是怎麼死的?」、「是不是我們想什麼,你聽到了,就照著回答?」、「哪一年會反攻大陸?」、「打仗起來會不會死很多人?」、「上高中或者大學以後是不是就會比較快樂?」有的碟仙惜字如金,回答簡明扼要,有的話很多,玩到天黑都不想走,我們還得用事先準備好的小刀,在手指上劃一痕,滴個兩滴血,讓碟仙「見血即歸」。現在想想,那會不會也可以是某種「高我」、「指導靈」? XD

在相關產業待久了,不時總有學生(客戶)會問,「老師你是不是修行人?」、「老師你修到什麼境界了?靜坐會看到金色的光嗎?」

每次被問到這種問題,我總是覺得蠻羞愧的。大家聽過的各種「境界」我都不懂、不理解、沒有體驗。

不是說我不相信各種厲害的境界,或者特異功能喔,完全不是。連佛陀也不會說這些那些境界、特異功能是騙人的。佛陀在世的個時代,身心靈產業好像超級活躍的(哪個時代不是?),靜坐到各種出神入化的境界,各種派別的咒語,天眼通、他心通、飛天遁地,市場上都找得到相對應的教室、補習班可以學。(請參考以前寫過的〈大顯神通給誰看?〉

我還聽過不少人講自己認真修行的事,有的是每天早晚會唸老師交待的咒語一千或者一萬遍,或者會認真參加各種法會,也有人努力賺錢然後捐錢給慈善機構或者自己的老師、自己去拜的廟。也有朋友每天早上或者晚上會去瑜伽教室練一套動作滿身汗當成自己的修行。

說實在的,我還真的不太懂身心靈業界裡流行的「修行」到底是什麼意思。到底哪一種才能解決人生的痛苦啊?求得某種程度的開悟嗎?開悟的意思就是解決了人生的痛苦嗎?

我教靜坐也快十年了,自己心裡面一直有一項沒說出口的「原則」,盡量只討論技術問題,像是要不要雙盤,可不可以坐在椅子上,觀察呼吸是不是只能注意鼻子或者肚子。能用我理解的腦神經科學、生理學、常識來解說的,我就想辦法努力講清楚。

關於價值問題,尤其是我個人的「信仰」,我盡量避開不談。我的立場是:我早就一點也不想再推銷任何價值系統,當然也不想推銷我所認同的價值系統、信仰(如果有的話)。

但這究竟是痴人說夢的空想。從來沒有哪個技術問題是價值中立的。

像是前一陣子在臉書上分享的「五省察」:

我會變老,我不能免於變老。
我會生病,我不能免於生病。
我會死亡,我不能免於死亡。
我會改變,我所意愛的一切終將離我而去。
我是我的行為(業)的所有者、繼承人,我的行為就是我的仲裁者。無論我做的善或惡,都將由我承受。

I am subject to aging, have not gone beyond aging.
I am subject to illness, have not gone beyond illness.
I am subject to death, have not gone beyond death.
I will grow different, separate from all that is dear & appealing to me.
I am the owner of actions [kamma], heir to actions, born of actions, related through actions, and have actions as my arbitrator. Whatever I do, for good or for evil, to that will I fall heir.(中阿含 117 經 / 增支部 5:57)

對我來說,這些字句就是再清楚不過的「事實」。但「事實」上,世界人大多數人(當然包括我)活著的大部分時間,都不清楚這樣的「事實」。尤其是最重要的、最後的那一句:

我是我的行為(業)的所有者、繼承人,我的行為就是我的仲裁者。無論我做的善或惡,都將由我承受。

「解脫道上不會有伴,就你自己」,之所以成立,就是因為自業自受這個基本「原則」。儘管這句話很清楚、很明白,卻也太有力量、太沉重。大概就是因為實在太沉重了,大多數人即使有機會瞥見,多半也就選擇性遺忘掉,免得心理壓力過大。

大家都希望找到一顆神奇藥丸、吞下去就解決一切難題。大家都希望捐點錢、做點法事、累積「功德」,就可以洗掉過往的一切。大家想希望找到一個上師可以依靠,他說什麼我就跟著做什麼就好。

於是乎,手戴著鑽錶、開著名貴跑車的「上師」風風光光來了,拚了命也要去看大師風範、聽大師演講。甚至認真工作賺錢,以便能夠「供養」上師、大師。

重點從來就不是這個大師那個大師說的是真是假。重點是你是誰,你做了什麼?你還想做什麼?


[延伸閱讀]
練習的道路,在地圖以外的地方
來開天眼吧!
自由的滋味
練習當自己的主人
正念到底是要幹嘛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