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手指來閱讀肋間

氣息從鼻尖進入身體,氣息流入肺裡,又從血管等通道,把能量轉載到身體各個角落。這個過程很奧妙,但對不少人來說,卻可能是從來不曾仔細察覺過的事。

有些時候,我們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沒有在憋氣,到底有沒有在呼吸。有些時候,我們連自己有沒有鼻塞(特別是長期飽受鼻塞之苦的朋友)都不知道,更不用說如何辨識自己的肺、胸腔到底有沒有在順暢活動、運作。

說不定一些簡單的技巧會有幫助。

上課時我常常請同學從胸廓側邊,輕輕抱著自己,手指剛好會碰觸到肋骨,還有,一根一根肋骨之間的縫隙。一吸一吐,胸腔的動作,肋間呼吸輔助肌的運動,藉由敏銳的手感,訊息順利傳送回神經中樞。

我們因此清楚察覺,「是的,我正在呼吸,我真的正在呼吸」,「我的肺在接受空氣,在排出空氣」,「我的胸廓在運動,體積變小又變大」。

光是「清楚察覺身體呼吸的過程」這件事本身,就已經非常神奇、奧妙,而且,非常具有療癒效果。(不相信,花個兩三分鐘,安靜下來,親自動手操作看看,大概就有機會品嘗到箇中滋味。如果還是不能掌握其中的技巧,也歡迎來教室當場討論看看。)

接下來再進一步練習,在沒有輔助(手指)的指引下,能不能繼續同樣清楚察覺到胸腔體積、形狀變化的運動(也就是「呼吸」這件事)。

清楚察覺到運動、活動之後,還可以再更深入一層:判斷這樣的運動、活動,輕不輕鬆,或者,舒不舒服?有沒有辦法讓自己更輕鬆、更舒服,但又清楚連結到一次一次的呼吸,在胸腔,甚至,在指尖,在肚子,在整個身體細細緩緩流動?

古代禪宗喜歡用「指月」為喻。手不是月,但有手幫忙,手一指,頭跟著動,眼睛跟著轉,說不定馬上就看到月亮了。效率很高。只是,還要提醒自己,手指畢竟是輔具(整個身體也可以都看成是個輔具),讀到呼吸,進一步輕鬆呼吸才是目標。

接下來,還可以把「輕鬆呼吸」看成是個階段性的目標,或者,某種幫助我們更健康、更放鬆的手段、工具。

然後呢?當然就是健康、輕鬆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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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也不過就是一種輔具

「老師,我可以閉上眼睛嗎?」「老師,這個動作我可以靠著牆嗎?」「老師,腳背要平放壓下去,還是應該要把腳掌勾起來?」「老師,為什麼我一蹲,右膝蓋就痠痠的,可是左膝蓋不會耶?」

上課的過程真的很有意思,只要氣氛對的話,同學們自然會冒出一個又一個問題。有些教室的老師比較嚴肅,同學通常也就不好意思問那些「感覺起來不夠厲害、聽起來有點笨笨」的問題。可能我常搞笑,同學比較不介意,想到就問了。

時間夠的話,我比較佮意(kah-ì)的對答方式可能會是,「我也不太確定,不然你就試試閉起眼睛,看看有什麼差別」,「說不定試試看這一邊先靠著牆,等一下另一邊的動作再試試看不靠牆,就可以比較看看囉」,「應該都可以吧,可是你要仔細觀察看看,腳背壓下去和腳掌勾起來,對膝蓋、大腿,還有髖關節各有什麼效果,哪一種比較痠,比較累,哪一種比較舒服?」

同學付了寶貴的金錢和時間來教室練習,很自然會期望老師能夠解答各式各樣的問題。老師受了一定的訓練之後(同樣也是付了寶貴的金錢錢錢和時間),也有可能一不小心就以為自己能夠解答各式各樣的問題;更有甚者,開始學了個新系統,加入了新的門派,因為碰上更有吸引力、「感覺起來更厲害」的老師,就覺得「今是而昨非」,「是啊,原來我以前都練『錯』了」,「我終於『開眼』了」,「只有這樣做、只有這樣練才是對的」。

我也這樣「不小心」過了好多年。慢慢在學習、練習,放下以前蒐集的一把又一把精美的「尺」。以前總是會拿著這些尺,來度量自己昨天、今天、明天的練習,來度量這個那個同學動作的「對錯」,還想拿這些尺(真的很漂亮啊,有些),去解決碰到的一個又一個問題。甚至於會認為解決不了的問題,是問題有問題,而不是尺有問題。

剛剛又翻開 Lesilie Kaminoff 和 Amy Mathews 寫的《瑜珈解剖書》,看到導論裡有一個小標題:「歡迎來到我的實驗室」。我心裡頭在微笑呢。

是啊,這些練習,累人的也好,舒爽的也罷,都是實驗、探索,就在教室裡,就在每一位練習者的身體裡,心裡。(所以囉,才會取名「KT Lab 身心實驗室」嘛。)以前聽過一種說法,「你的身體,就是你的道場」,或者也可以換個角度來說,你的身體,你的心靈,就是你的實驗室。每一次的練習,都是一場實驗、都是一次探索,主角、主體就是你。老師,不過就是在一旁協助的角色罷了。

所以現在很多時候我喜歡反過來問同學問題。「剛剛那個高弓箭步,比較痠的是前腿還是後腿?」「左右兩邊的戰士二,最不一樣的地方在哪裡?」「(在站姿前彎的動作裡)感覺比較強烈的,是在上背、下背,還是大腿或者小腿?」「除了表面上最強烈的感覺、訊號最清楚的部位之外,還有哪些聲音?還有哪些訊息?那些比較微弱一點的訊號,聽得見嗎?在哪裡?舒服嗎?不舒服嗎?」

說穿了,老師也就只是輔具。輔具這種東西,就看你怎麼使、怎麼用,能幫得上忙比較重要。名牌的輔具比較貴,用起來未必順手。別人覺得順手的,大家一窩蜂搶購的,說不定你買回家之後,才發現根本不合適自己的手腳。不必祟拜輔具(輔具也用不著自己崇拜自己),總是應該選擇適合自己的。(是的,「怎麼樣的選擇才是適合自己的」,這個問題永遠只有自己能回答,該一直追問下去,該一直不斷修正、校調。)

上課時我常常請同學大腿之間夾著瑜珈磚,感受大腿內側啟動之後所引發的核心力量,重點是夾磚一會兒之後,還得繼續練習放下磚塊的練習。輔具離開身體之後,身體還記得什麼?身體能創造出哪些新的經驗、哪些新的玩法?同樣的道理,老師這種輔具,有朝一日,也是該放下的對象。(源自《阿含經》的名言「法尚應捨,何況非法」相信大家都能朗朗上口,不過要先捨「非法」的哦,而且真的能建立自己的練習之前,還是多多利用老師這種輔具吧。)

這些年台灣社會流行「自學方案」這個概念。我自己的理解是,學習,本質上一定是自學。學校、老師、教材、輔具都不是最重要的,真正關鍵的主角、主體,是學習者,也就是自學者。(還有好多「實驗中學」、「實驗小學」,各種「實驗教學」,彷彿世界上有不是實驗的教學、學習。我相信,所有的教學、學習,都是實驗教學。)

瑜珈做為一種練習,一向有個非常重要的特點:svadhyaya,自我觀照、往內探索。這才是重點。輔具就還它輔具的面目吧。

長棍瑜珈

我喜歡用的輔具:瑜珈磚、瑜珈繩、牆壁,身體的四肢、軀幹,呼吸(以及對呼吸的觀察),還有腦子。

我不特別喜歡用的輔具:瑜珈墊、鏡子。(不過如果能一組成九十度的落地鏡面牆也不錯。)

常常上課到一半的時候,我會叫一聲,「嗯,要請救兵上場幫忙囉」,要同學們把厚實的瑜珈磚夾在大腿之間。同樣一個 plank 動作,如果核心還不夠穩定的話,夾在兩腿之間的瑜珈磚很可以發揮「提醒」的作用。

對我來說(我也總是這樣和同學解釋),「不是我們的力量還不夠,而是我們沒有喚醒沉睡在身體裡的力量」;「不是肌肉的力量不夠的問題,是注意力不集中的問題」;「不是要鍛練肌力而已,更重要的是訓練協調能力」。或許真的可以這麼說,這是一個很「政治」的議題:我們如何適當地分配資源:啟動腦子、心神,該發動的肌肉群(像是核心肌群)就乖乖發動,該放鬆的部位、組織就儘可能放鬆。

就拿大腿來說好了。很多人剛練習時,可能連股四頭肌在哪裡、該如何啟動都還不知道;一段時間之後,肌四頭肌知道怎麼工作了,但總是負擔過重,因為股內側肌群、後側的膕繩肌並沒有來協調。又或者說,下盤正在努力穩定支撐軀體的時候,肩頸卻又不自覺地緊繃起來,一聽到老師的提醒,就又過度用力地把肩膀往下壓,或者拼命挺胸夾緊肩胛骨。

昨天上課到一半,又出現類似的狀況。這一次,我拿出的輔具是幾根長棍。是的,沒錯,就是像傳統武術的那種齊眉棍。同學們驚訝且不解地笑著,「這是到少林寺了嗎?」

這不是少林寺。這是 K.T. Lab 身心實驗室。

其實我想要用長棍(或者說,齊眉棍)來當教學的輔具好多年了。前兩天趁著空閒,就殺去店家搬了幾根回來。

幾組看似平常的簡單伸展動作下來,幾個同學紛紛表示肩膀鬆了不少。重點還不只在這裡。

通常使用特定的輔具一小段時間之後,我會請同學們放下輔具,重新回到剛剛的動作。趁著記憶猶新的時候,繼續鞏固肌肉、身體的記憶。我總是會講說,「想像剛剛的磚塊還在大腿之間的感覺」,「想像的磚塊掉了嗎?還在嗎?真的夾到了嗎?」

昨天大家把沉甸甸的棍子放下來,坐在墊子上,我依然提醒說,「想像那根水平的棍子還靠在兩片肩胛骨的後面」,「想像同時還有另一根棍子垂直貼著後腦勺、胸椎、薦椎」。看著同學們臉上的神情都不太一樣了。是的,每個人都在專注地找尋自己的身體,一塊一塊拼起來,拼成一個愈來愈統合的整體。

身體外的、容易看得見的輔具玩過了、放下來了,說不定身體裡的、不太容易看得清楚的輔具就能夠上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