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工大吉之奇妙的戰士一

難得有連續假期,大吃大喝,到處趴趴走,放假的日期總要結束,要回歸正常的作息囉。

站上墊子前,身體裡就有一股好強烈的想望:我要紮紮實實的後彎!這種時候,聽身體的就是。

簡單的鋪陳準備,來點核心練習開胃暖身一下,再走個幾次拜日式。從淺淺的眼鏡蛇慢慢到深一點的上犬式,海豚式,孔雀羽毛式。又加上鴿式,好好把肩膀、上背打開來,準備要進更紮實的後彎。

戰士一(Virabhadrasana 1)的意象突然插隊進來。好吧,來就來吧。站穩前腳,後腳確實紮根,再往上提。一次一次吸氣慢慢加長、深化。兩條手臂往天花板延伸,合掌,繼續延伸。胸口完整敝開之後,頭自然跟著上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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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再熟悉不過的動作,但今天的感受卻好像截然不同。「不一樣在哪?」我問自己。「兩隻腳掌都清清楚楚串連至下腹,往上連結到雙臂、合掌的雙手,特別是後面那隻腳、那條腿。延展的感覺好強烈。」

「還有呢?」我繼續問。

「腳掌心、手掌心、和胸口裡怦怦跳著的心是彼此相連的。」或許是這一陣子天天站椿,愈來愈明確察覺到身體裡能量的流動與串連。雙手放下來,都還感覺得到上背部和肩膀、胸口打開的餘韻

後來繼續走了橋式和輪式,但那股強烈而奇妙的身體感在離開戰士一之後也就消失了。

消失就消失囉。做了幾個扭轉當收工,大休息之前,在頭倒立停個三五分鐘(又是站椿嘛,倒過來的椿)。

久違的日頭,還有肚子的伸展

剛剛在孔雀羽毛式(肘倒立)停留的片刻,似乎從落地窗外看到一絲陽光。久違的日頭啊。

又濕又冷了一兩個禮拜,每個人見面或者在網路上都是說著,「冷死了」。的確很冷。冷到讓人一點勁都沒有。只想躲在暖暖的被窩裡,只想喝熱湯或者熱可可(或者熱紅酒)。

愈不動就愈冷,愈冷就愈不想動。

還好終於也回暖了幾度,一兩天也好。午飯過後,把客廳地板掃乾淨,鋪上墊子。剛開始動的時候,外套還在身上,二十分鐘之後,全身只剩一條小短褲。可以不靠暖氣、不靠暖暖包就讓自己通體溫暖舒暢,心甘情願一件一件衣服脫下來的感覺真好。(誤)

然後我看見久違的日頭。簡直不像真的。管他的,即使是錯覺也好。我繼續一個一個動作探索,準備差不多了我才進輪式(也是好久不見啊)。大概是因為肩膀、上背、髖關節都慢慢打開了,輪式推上來之後,竟然一整個就是感覺到肚皮,肚子的強烈伸展。幾乎都要覺得陌生的體感。


Photo by Suhyeon Choi

下來讓呼吸和緩一會兒,再推上去一兩次。沒錯,肚皮,肚子,上腹到下腹,表到裡,裡到最深層的伸展,讓人「啊~」長聲嘆息的伸展。

真好。久違的日頭和肚子的伸展。

「從自己的經驗來讀」

瑞士學者畢來德(Jean François Billeter)在《莊子四講》裡展示一種閱讀方法(或者技巧):「從自己的經驗來讀」,這話是什麼意思?

如果我沒有辦法進入到莊子所講的話的經驗中,那我就沒有讀懂莊子。我一定要用我所經驗到的東西才能夠讀莊子。

這不只是讀《莊子》的方法,這也是閱讀一切和身心靈相關練習的方法,甚至於,就是唯一最重要的方法(或者技巧)。

在瑜珈教室裡也一樣。聽到老師下達一段指令、說明,如果要真的理解,就只能「從自己的經驗來讀」,練習者必須暫時放下過去的成見,很多時候,也得暫時放下頭腦裡的思考,給自己足夠的時間、空間,讓身體去感受,讓這些感受有機會好好表達出來。

靜坐也一樣。不管腳要怎麼擺,反正就是先坐下來,舒舒服服坐著,或者,喜歡的話,站著也沒問題。重點是,練習者得試著暫停下來。暫停什麼?或者說,什麼事情暫停了?

本來在做的事,本來以為正在做的事。本來腦子裡的空轉,本來說不出來的煩悶、躁鬱,本來不知道到底躲在什麼地方、以什麼方式偷偷發酵的情緒,本來以為可以努力壓抑的不滿、欲求,本來以為可以一直輕鬆戴著的那張面具。

畢來德認為莊子是「一個獨立思考、首先關注自己的親身經驗的人」,而且莊子的描述「非常精確、非常精彩」,是「描述『無限親近』與『幾乎當下』的現象」,「可以依靠這些描述去理解莊子的一些核心思想,而由此一步一步走進未能理解的區域」。

這幾乎完全就是靜坐的操作指南嘛。練習者從最簡單的身體感受去體驗,呼吸在自己的身體範圍之內所生成的流動也好、停滯也罷的各種感受。這些就是墊腳石,這些就是引導自己一步一步「進去」的關鍵。

進去哪?進去身體裡,進去深層的意識裡,進去本來以為摸不到邊、本來以為藏得好好的、本來以為不存在的什麼裡面。

畢來德提醒兩個重點:

一是要放棄我們日常的活動,轉而全心全意地檢視我們眼前或是甚至離我們更近的現象;二是要以精準的語言來描述所觀察到的現象,花足時間,找準詞彙,抵禦話語本身的牽引,強迫語言準確表達我們所知覺到的東西,而且只是表達這些。

第二點是莊子這種等級的作家的工作,別擔心。我們要試著努力留意的是第一點。

靜坐時可以練習、上瑜珈課時可以練習、工作空檔時可以練習,隨時隨地都可以試著練習。


  • 註:畢來德上面的「兩個重點」,背後其實是援引維根斯坦的話:

我們在此遇上了哲學研究中的一個特殊的、典型的現象。可以說,難的不是找到答案,而是在看起來只是答案的入門階段裡辨識出答案來。……

我想,這是因為我們期待的是一種解釋,而看不到描述已經是困難的答案————當然要給這一描述它應有的地位,要停留在這一描述上,不再試圖超越它。————難的是:停。(以上是中譯者宋剛依照畢來德從德語 Zettle §314 的法譯再譯成中文。)

(我想,這與我們錯誤地等待有關;當我們正確觀察一種描述時,它就是解決困難的答案。如果我們停留在這個描述上,不試圖超越它。這裡的困難是:止步不前。)(這段中譯出自《椎根斯坦全集》第11卷《紙條集》,涂紀亮主編,河北教育出版社。)

你想練飄浮嗎?

來湊個熱鬧。奧斯卡開獎,大贏家是《鳥人》(Birdman)。記得在戲院裡看著第一幕就嚇到了。怎麼、怎麼會、怎麼會整個身體左右側差這麼多?這樣好飛嗎?在教室裡常常見到類似的情況,或是肩膀,或是骨盆、或者雙腿雙腳,明明不平衡到非常誇張的程度,不過當事人卻全然不自覺。

當然,平衡不必然意味著對稱。人體左右上下本來就不是完全對稱,不需要也不應該拼命追求對稱的表象。但是,Michael Keaton叔叔,你的身體也真的有點太不平衡了吧。

題外話:看到飄浮的這景,除了對男主角體格的評論外,我內心踅踅唸(se̍h-se̍h-liām)個不停:「沒錯,沒錯,瑜珈就是該這樣練,練打坐,練到飄浮起來,這樣就對了。」什麼?你以為我在開玩笑?難不成你以為瑜珈就是在練頭倒立、手倒立、練一腳兩腳掛在脖子上、練電影大法師裡那樣輪式走來走去爬來爬去?

要練飄浮,除了像上面這種偷吃步的方式之外,重點在於改變自己的心態、自己的認知、自己的世界觀。放下那些自己以為絕對不可能的想法。

就好比密勒日巴的故事:話說密勒日巴有個學生想要到上國印度去學最了不起的佛法,老師勸他不需要這麼做,可是學生堅持己見,說要去就是要去。留學個幾年回到家鄉,學生自然覺得自己已經非常了不起,密勒日巴看在眼裡,就想挫挫他的威風。師生兩人在路上碰上一陣大雨,密勒日巴一見路旁有個牛角,才一瞬間,他就進到牛角裡了。

故事的重點是,牛角沒有變大,密勒日巴也沒有變小。而且這老師還在牛角裡對學生唱了首歌,歌裡述說著牛角裡的空間還大得很,如果你能了解無二、空性的話。

爭論這故事是不是瞎掰的,沒多大意義。就如同爭論人到底可不可能飄浮起來,一樣沒意義。你覺得可能,就去練,練到最後,你自然知道到底能不能飄起來。《鳥人》裡有一幕他飛啊飛的,結果,只是他以為他在飛,其實旁人都看到,他從計程車跳了出來。

「你看,那根本就是幻想、根本就是精神分裂症嘛!」這可以是一種解釋。片尾鳥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在空中翱翔,很難講,反正導演故意不說出來。(鳥人的女兒緊張衝到窗邊探頭一看,那微笑,盡在不言中。)

再一句後話。想飄就去飄,想飛就去飛。不會,那就練啊!千萬別到人生終點時,才出現像電影一開場男主角自己對自己說的話:「這什麼鬼地方,我們怎麼會落到這步田地啊!」

食喻

沒有人說吃飯不重要。

吃飯很重要。You are what you eat. 吃了足夠的食物,能夠得到足夠的能量,養份。

身體太寒,得多一點點溫熱的食物。身體太濕,得多一點點甘淡滲利或者辛香溫燥的食物。如果身體已經太燥或者太熱,沒人會覺得吃更燥熱的食物可以讓自己更加舒爽的。

你不應該挑食,你也不需要每天都吃盡所有的食物。一天三餐或者一天兩餐(如「過午不食」)就差不多了。真的很餓,吃些點心也無可厚非。不需要讓自己日常生活的二十四小時都停留在口腔期的狀態。消化食物(甚至消化一杯白開水)是需要能量的。

消化順利的話,養份會吸收或者儲存下來,並且產生一定量的廢棄物,定時或不定排泄出去。就像吸氣與吐氣,只有吸氣而不吐氣,沒人受得了。吸氣與吐氣一樣重要,一樣神聖。同樣的道理,吃飯和排泄一樣重要,一樣神聖。

(個人意見:吃飯和排泄都是相當私密的事,都值得好好專心進行。不過好像不需要將這些過程以影像紀錄下來,甚至公諸於世。當然這也只是個人意見啦,參考參考就好。)

好好吃飯需要練習。小心挑選要入口的食材,每一口食物都仔細咀嚼。像是練習靜坐,或者,像是宗教儀式。專心,be mindful and pay full attention。可能需要有專業人士來指導,或者補充更完善的知識,培養更完善的技巧。讓自己吃得更愉快、健康,不增加(自己或者其他人)額外的負擔。

可是,大概可能並不需要,讓自己想盡辦法拼命練習,去參加世界吃飯比賽,努力拿獎牌得冠軍。大概可能也並不需要,讓自己得到某某大機構或者某大師的認證,證明自己已具備「第二級吃飯師」的資格,準備繼續考「第三級吃飯師」。

想想看,如果你的生活裡只剩下吃飯,一切都為了吃飯這件事而存在,會不會有點悲哀?

你的體位法練習也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