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變萬化的 Constructive Rest

C.M. 是個年輕女孩子,正常的上班族,約莫三十歲上下而已,肩頸非常緊。她自己也知道。她鼓勵自己常來上瑜珈課,也不時會到中醫診所推拿一下,診所常常附帶拔罐的服務,上課時我總是可以看到她上背露出來的拔罐痕跡。

那天下課後,我們繼續討論鬆肩頸的技巧。上完課其實已經鬆了許多,但她也知道,就像是推拿一樣,效果可能都在一兩天之後就會淡去,回復原狀。我一下子介紹這個方法,一下子解說另一種觀念。我心裡想推銷的,還是 Consturctive Rest。


photo source

治百病的 Constructive Rest。

我講解了好一會兒,她露出一絲懷疑的眼神。我猜,她可能覺得,「就這樣,肩頸就能放鬆開來了嗎?」

沒錯。只是,這個「就這樣」,裡頭學問可大著呢。

我趕忙從櫃子裡抽出一塊不太高的瑜珈磚,鼓勵她試試看。在這種時候,我還真的覺得自己像極了推銷員一樣。只是要推銷的這項產品,使用的人不花錢,我也收不到錢。但是我自己的經驗的確非常受用,好像喝到一杯滋味變化萬千,層次歷歷分明的好咖啡,碰到也愛喝咖啡的朋友,很難不推銷一番。

她試著躺了下來。下課後時間不多,我得盡快發功,讓她真的有清楚的感受。確認她後腦勺底下的瑜珈磚位置、高度都適合,我開始放緩語調,讓她準備進入狀況。

兩三分鐘簡單的引導之後,她大概抓到一些了。「好像,沒做什麼事,肩頸就真的放鬆了耶。」

重點就在這「好像沒做什麼事」啊。

平常我們都做了太多事。淺表的肌肉、深層的肌肉,慣用的手臂,慣用的姿勢,不自覺的肌肉緊縮。放掉這些多餘的力量,人就慢慢鬆開來了。

這「好像沒做什麼事」,「就這樣」裡面還可以玩的花招、技巧可多著呢。就像靜坐看起來也就是「沒做什麼事」,「就這樣坐著」,呼吸的能量在體內舒緩的流動,腦海裡過量的資訊暫時緩和甚至停止。我們在 Constructive Rest 裡頭,讓一整天站著坐著而受到極大壓力的脊椎、椎間盤、以及週圍相關的深淺肌肉逐一釋放,鬆解。

如果可以玩得更久一點,如果時間更長一點的話,從 Constructive Rest 到最簡單的動作變化,到稍微複雜些的軀幹四肢活動,再回到 Constructive Rest,那還真是享受啊。

那天的時間有點不夠,但我看得出來 C.M. 的表情變化,我感覺得到她大概感覺到某些鬆動出現,某些鬆動「就這樣」發生了。我猜她明天會一起來再專程來試一次。

你要不要也一起來玩玩?

解剖學也教不來的事

要怎麼解決自己長期的肩頸或者下背酸痛?

有人說,某家泰式按摩的師父超強,按過之後整個人都鬆了。有人說,該去練瑜珈。有人說,該保持良好的姿勢、體態。

所以囉,我們去了泰式按摩或者整脊、推拿、拔罐、針灸。鬆是鬆了,但也就是一兩天的效果,緊繃很快就回頭來找我們。

我們去練瑜珈,我們去練太極,我們去健身房,我們去爬山,我們去跑半馬跑全馬。流了一身的汗,暢快無比,加上運動時分泌出的腦內啡,要不自我感覺良好也難。但回家之後累得和狗一樣趴著爬不起來,睡一覺醒來還是全身痠痛。

我們照著鏡子看,嗯,左肩高右肩低,那就把左肩用力壓下去。不要駝背,那就用力挺起胸膛。坐要坐正,站要站直,走路要直視前方。手機訊息一響,所有的注意事項全都瞬間灰飛煙滅。

有人說,可能是練瑜珈或者做運動的時候出了問題,應該要再進一步研究人體構造,讀一些解剖學吧。

哦,原來在坐姿前彎的動作裡,我應該要離心收縮我的伸脊肌,被動延長我的菱形肌、下斜方肌、闊背肌,內收並內轉我的恥骨肌、內收長肌、內收短肌。這些肌肉都有很漂亮、很難記的拉丁名字,好不容易背一兩個下來,名字還是名字,身體裡的緊繃還是無動於衷。

嗯,說不定解剖學還不夠,應該要再繼續研究生物力學(biomachanics)、肌動學(kinesiology)等等。

玩了這樣一兩次的循環,大概都累了。不想再玩了。(或者是,再換其他以前沒聽過、沒玩過的遊戲,中醫經絡按摩、精油、能量按摩,肌筋膜放鬆、顱薦椎治療等等。)(也有朋友說,靜坐會幫助我們深層放鬆呢,要不要去試試看?)

說不定事情不是這麼回事。在汽車導航軟體出現之前,我們會翻查地圖。開車到不熟識的地方,我們會張大眼睛,看路標,看指示,看太陽和太陽陰影的走向來辨識方向,我們還會停在路邊下車來張望張望,甚至問路邊的店家、攤販。現在我們聽著導航軟體說,「注意,下個路口右轉」,下一次到這個路口,我們還是不認得路。我們不知道我們走了什麼路過來,我們現在到底在哪裡。

休息一下吧。

休息一下,仔細看看自己到底在做什麼事。仔細觀察看看,自己此時此刻,究竟是如何使用自己的身體。

坐得夠舒服嗎?坐得夠輕鬆又穩定嗎?有什麼地方需要調整嗎?呼吸順暢嗎?

如果想站起來活動活動,想動什麼部位?別想太多,試試看身體想怎麼動?前彎後彎都好,站直蹲下都好,跳一跳也好。

有沒有更輕鬆、更不費力的方式來做這些動作?

以前在練瑜珈動作的時候,總覺得有些畫得精美無比的解剖書真的很吸引人。這些肌肉收縮,那些肌肉放鬆,而且這收縮和放縮還不是非黑即白、一翻兩瞪眼的,而是有層次的,一個動作裡,總是有些肌肉「應該」處在最用力收縮,有些肌肉「應該」不用那麼費盡全力收縮,有些肌肉「應該」微微放鬆伸展,有些肌肉「應該」要徹底伸展。

ray-long-paschimottanasana
pix source: Ray Long, The Key Posese of Hatha Yoga

ray-long-practice
pix source: Ray Long, The Key Posese of Hatha Yoga

問題是,即便我背得再清楚,在教室裡練習這些動作,全身還是僵硬成一團啊。我記得很清楚,很多年之前在教室裡練習,每當來到 paschimottanasana 這個動作,我怎麼也趴不下去。我試圖呼喚 psoas、rectus femoris,呼喚 quadriceps、hamstrings,呼喚 rectus abdominus、rhomboids、trapezius,我回想哪一條是深藍色的,哪一條是淺藍色的,哪一條是粉紅色的,哪一條又是深紅色。

不聽使喚就是不聽使喚。(有時候心裡還會聽到某個佛學老師在開示:你以為身體是你的?你叫他做你想要做的事,試試看啊?看看「你的身體」會不會乖乖聽「你的話」?)

然後教室裡的老師過來,或溫柔或猛力地壓在我的背上,我抵抗這些外力,我順從這些外力,我試著在動作裡還保持有意識的呼吸。我的胸口和肚子碰到我的大腿了!結果老師一離開,我馬上彈回原形。屢試不爽。

如果我的目標是解除肩頸或者下背酸痛,如果我的目標是維持長久的健康,如果我的目標是讓我自己的生活能夠過得更沒有負擔,有沒有更輕鬆、更不費力的方式來使用自己的身體?

我們真的能夠注意到自己在做什麼嗎?好難。但也不是真的做不到。只要願意暫停一小段時間,允許自己有一小段緩衝時間,觀察看看自己在做什麼事,自己是怎麼在做這些事。

注意得到頭在什麼地方嗎?感覺得到頭偏斜的方向嗎?照照鏡子看。照完鏡子後,再閉上眼睛重新感覺觀察看看。想怎麼調整呢?有沒有更輕鬆、更不費力的方式來調整?注意得到呼吸變成什麼狀況了嗎?

提醒自己記得:肢體要輕鬆,得先花點腦力,專心觀察。腦子一分心,肢體不必要的緊繃、拙勁就都上場囉。

想躺下來練習嗎?OK!想繼續站著或者找張椅子坐著,也都沒問題。

仔細觀察自己究竟是如何使用自己的身體,自己抱持著什麼態度來使用身體。再試一兩個簡單的動作看看,從坐的位置站起來,從站的位置走個幾步,舉舉手,抬抬腿,或者伸伸懶腰也好。呼吸的狀況如何?頭繼續往什麼方向偏斜嗎?肩頸的壓力變大還是變小?下背呢?整個人又進入什麼新的或者舊的模式、變成什麼樣的狀態了呢?

重點說不定根本不在哪個瑜珈動作「應該」怎麼做才「正確」,才「到位」。重點說不定根本不在哪種運動才是好運動、什麼樣的姿勢才是好姿勢。重點也不會只是在解剖學、肌動學的術語和知識(這些真的也都很重要,也都可以很有幫助)。

那重點在哪?別急,再多享受一下認識自己的練習,再多享受一下和自己相處的時間吧。

喚醒自己,記得溫柔一點

暫停你現在的動作一小段時間,放下手邊正在忙的事情,感覺看看自己的身體。試著不要動來動去,就只是觀察看看。能發現、能注意到自己的右小腿嗎?感覺得到自己的肩膀嗎?胃腸在蠕動嗎?心臟的跳動察覺得到嗎?

據說,有一些瑜珈老師很喜歡帶著同學努力伸展再伸展,直到你感覺得到這些特定的部位,例如小腿肚,例如後腿筋。據說,他們認為,肌肉或者身體的各個部位通常是處於一種「沉睡」的狀態,只有透過強力並且持續一段時間的伸展,製造出某種程度的緊繃和張力,才能夠「喚醒」過來。

事情真的是這樣子嗎?或者,事情只能是這樣子嗎?

的確,大多數人可能都不太常訓練自己的察覺能力,因此,常常是什麼地方痛了、不對勁了,才會感覺得到。這可能是大腦正在發出警訊:「喂,注意一下你的下背啊」,「親愛的,左手腕的壓力已經太大了,別在繼續死命硬撐了」,或者,「嗶!嗶!嗶!剛剛的進食量實在太多又太快,消化系統沒力了,閉上嘴,出去輕鬆散散步吧」。

二十多年前我開始出現鼻子過敏的症狀。常常一發作起來,面紙抽啊抽,不一會兒就堆積成小山。發作的時候,我當然感覺得到強烈的不舒適,呼吸受阻,鼻水流不停,右鼻孔和左鼻孔輪流關閉。一旦症狀解除之後,兩邊的鼻孔又能夠順利吸氣吐氣,總是讓我覺得彷彿置身天堂。只是這種感受也不持久,過敏症頭發作的季節過去之後,雖然一天二十四小時也仍然持續呼吸,但根本不會再注意到呼吸,自然也就不再享受到天堂般的快感了。

除了莫名其妙痛了、不對勁了,或者主動製造出緊繃、張力之外,沒有別的辦法喚醒「沉睡」狀態的身體嗎?


photo source

以坐姿前彎(paschimottanasana)這個動作為例,我們在瑜珈教室看到老師的示範通常就是像上面這樣的圖,上半身就平貼在腿上,但自己一開始做這組動作,大概都是背拱得高高的,比較接近下圖的模樣:


photo source

可能是因為我們的背肌緊、骨盆後側和腿後側的肌肉緊,勉強進入這樣的動作,除了感覺到一團又一團的緊繃再緊繃之外,實在稱不上什麼「喚醒」身體覺察的意識。

但如果在坐骨底下墊個瑜珈磚或者摺疊起來的厚毯子,或者讓膝蓋適當彎曲(或者坐骨又墊高、膝蓋又同時彎曲),再進入這個動作,感覺就不一樣了。我們的上半身可以在更輕鬆的狀態下往前進,大腿後側的膕旁肌可能還是有一定程度的緊繃,但原來那種強硬拉扯甚至撕裂的痛苦可能就消失一大半。(還是很不舒服的話,坐骨再墊高一點,膝蓋再彎深一點,或者就來教室找我,我們慢慢調整。)如果還能有意識的讓呼吸緩和一點的話,我們大概就能感受到,背部慢慢在伸展,大腿後側膕旁肌也在伸展。

慢慢輕鬆伸展是一種奇妙的體驗,我們和身體重新建立沒有威脅感的舒適連結。

從小到大,我家裡的成員都大嗓門習慣了,而且父母的工作真的都是從一大早忙到深夜,叫小孩起床的過程通常就只是獅吼個兩聲,小孩就只得乖乖自動進行該做的日常作業。我一直記得一次奇妙的經驗。中學時代吧,有一次在同學家借宿,兩個人應該聊得非常開心,很晚才睡,隔天當然就爬不起來。結果早上同學的母親推開門縫,非常低聲、非常輕盈地喚著同學的名字,我很快醒了過來,心裡納悶著,「哇,原來天底下竟然有這麼溫柔的呼喚啊」。

我們可以感覺到這些不同的身體部位,而這個過程,不必然非得要用新的緊繃、張力為代價。從沉睡中甦醒過來,可以是很輕鬆、舒適、愉快的事。

直到練習靜坐之後,我慢慢養成觀察呼吸的新習慣。坐在蒲團或者瑜珈磚上,幾次深呼吸下來,心裡真的常常有「感恩」、「讚嘆」的情緒,「真好,兩個鼻孔都通著呢」。我努力練習觀察感受自己的呼吸,從鼻孔到胸口,從胸口到肚子,從軀幹到四肢,從頭頂到尾椎,從體表肌膚到內裡的臟腑。這些不同的身體部位一起參與呼吸。

創造出舒適的連結,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輕安的身體。

並不是失敗

練習靜坐,大概就是從「分心」到「專心」,從「專心」到「分心」,一而再、再而三反覆進進退退的過程,或者說,一種遊戲。

這從來不會是順著線性單方向的簡單進展。因為我們早就被社會、被自己訓練得一心多用,往外面看,聽外面的聲音,想辦法跑得愈遠愈好。

而且我們還非常會打分數。給自己打分數,給週圍的人打分數。就是要比誰比較高分,就是要比誰賺得錢多,就是要比誰的業積最高,就是要比誰累積的飛行里程最遠。

幾乎是無可避免,我們一定會把這些習性帶到靜坐的練習裡。然後責怪自己做得不夠好。

回想看看上一次靜坐的過程,上一次練瑜珈動作的過程,上一次交業務報告或者學校作業的過程。回想看看自己上一次覺得「失敗」的例子,這例子帶來多少自責,或者帶來多少新的發現。

好久以前看過一個非常棒的例子,某個阿公級的靜坐老師分享的經驗談。他看著家裡一個一個小孫子慢慢學習爬行、學習站立、學習走路的過程,沒有哪個天縱英明的神童是能夠一次就學會的,每個人總是爬著爬著就跌倒,站著站著就跌倒,走著走著就跌倒。

但應該也不會有任何一個在學爬行、站立、走路的小朋友會在跌倒時,皺著眉頭對自己或者一旁的親朋好友說,「根據統計資料顯示,小寶寶在八月個月左右就該練習站立,平均站個半分鐘才會跌下來一次,但是我剛剛才撐不到五秒鐘就倒下來了,唉,我怎麼會那麼沒用啊!」

小朋友跌倒就跌倒,哭了就哭,有力氣、有精神、有動因,就再慢慢爬起來。

失去平衡,從腳踏車上摔下來,並不是失敗,而是學習的一部分。
Robert Fritz《阻力最小之路》

講是比較容易啦。畢竟我們都不是小朋友了,我們也不是在學騎腳踏車。而且我們還真的一天到晚失去平衡,摔了又摔,倒了又倒。在家裡被老爸老媽老公老婆甚至自己的小孩指著鼻子罵,在公司有上司老闆客戶同事、在學校有老師同學的言語、眼神壓力。

我們在心裡問著自己,「怎麼會落到今日這般田地?」接著我們怪罪父母、怪罪朋友、怪罪環境、怪罪自己。我們還蠻享受這個過程的嘛,一再將時間投注在這個怪罪的過程。

我們忘了這些都是學習的一部分,我們忘了這些都是遊戲的過程。

靜坐是一種訓練心智的遊戲。遊戲的規則簡單得很:專心觀察自己的呼吸,分心了就重新回來,重新觀察,觀察自己整個身體當下的狀態。投入這個遊戲的精神、時間、次數愈多,就可能會有愈豐富的經驗值,也就愈能掌握可以用多少種不同的方式來玩呼吸,讓自己覺得更舒服一點,學到像影片中的小嬰兒一樣,自然而然在用力不用力,在支撐與放鬆之間,總是樂在其間。

對了,和其他遊戲不一樣的玩法是:這遊戲不需要打分數哦。

要不要繼續住在籠子裡?

推廣爵士樂教育的「啟彬與凱雅」在解釋「即興」的時候曾經這麼說:

聰明的音樂家,會從音樂的共通原則中去找到切入點
平庸的音樂家,會死抱著一種音樂或規矩說這叫堅持

我們平日的練習,也很容易就因為不夠自覺,而掉進這種「堅持」的陷阱裡。

以一個「兩手高舉過頭」的伸展動作(urdhva hastasana)為例,是不是一定兩手從開始到結束都得伸得直挺挺的?是不是只能從正面往前往上,或者只能從身側往外往上,或者一定得雙手先在胸前合什然後垂直上升?兩手到達最高點時,是不是一定得合掌?是不是一定不能合掌?是不是一定得加上後彎?是不是一定不能加上後彎?手指是不是一定得要併攏,或者手指一定得要用力撐開?

拿這些問題去問從來沒上過「瑜珈課」的朋友,多半會招來一陣白眼。(哪來這麼多奇奇怪怪的規矩啊?)但我們回想一下,自己在做這個動作的過程,是不是一直有意識或無識識地守著某種「規矩」、「堅持」?

這些規矩或者堅持,一開始建立的時候,多半有些特定的脈絡和理由,但脈絡會改變,理由會被遺忘。剩下來的,有些人會稱之為「傳統」,「不這麼做的話,就不是原汁原味的傳統囉!」這些人可能習慣這種說法。


photo source

網路上有一則傳說。據說有心理學家做過實驗,把五隻猴子關進大籠子裡,籠子裡頭掛了一串香蕉。但只要有猴子去摘香蕉,籠子外面預設好的自動裝置就會噴射強力的水柱,所有猴子都會被噴得翻來覆去。試了幾次,就沒有猴子再企圖去摘香蕉了。

接下來,心理學家拿一隻沒關進去籠子過的新猴子去替換原本籠子裡的其中一隻,這隻新猴子看到香蕉,也很本能地想去摘食,剩下的四隻有經驗的舊猴子看到就生氣,一起阻止新猴子的行動。但新猴子不明所以,還是想摘,就被那四隻舊猴子狠狠揍了一頓。新猴子學到一件事,如果想去摘香蕉吃就可能就揍。

心理學家再抓一隻新猴子進來交替。舊的三隻,被揍過的一隻,和最新的菜鳥一隻。菜鳥也想吃香蕉,於是也挨揍。實驗繼續走下去,第一批曾被噴過水的猴子都換掉了,新來的猴子們都學會了「規矩」:摘香蕉會被揍。

有人說,「傳統」就是這麼建立起來的。(這當然是非常化約的說法,不過也不是完完全全沒道理的。)

我們都學過不少規矩,這些規矩說不定也真的讓我們躲過幾次強力水柱的攻擊。除了要不要遵守這些「傳統」之外,可能還有一個更重要的點可以思考:要不要繼續住在籠子裡。

心理學家或者其他邪惡勢力建立起的籠子,一代一代老師精心打造流傳下來的絕美牢籠,我們自己苦苦哀求、努力奮鬥、好不容易才搶到門票的 VIP 頂級籠子。

並不是所有的規矩都不應該遵守,即使爵士樂的即興演出,照「啟彬與凱雅」的說法,也還是會有「格式上、和聲上、節奏上的基本對應要求」,而且還有更重要的,「說故事的能力」的發展。

我們在瑜珈動作的練習裡,同樣想要發展「說故事的能力」,說自己的身體的故事。

因為過去的舊傷,因為過去的使用習慣,因為過去長年累積下來的緊繃與不平衡,所以我們現在這個階段這樣做動作,說不定再練一段時間,我們的身體還可以說出不一樣的故事。

我們在靜坐的練習裡,一樣要有某種程度的即興,而不是老師說,全神專注在肚臍或者鼻尖,就永遠都只能這樣守著肚臍或鼻尖。守著肚臍或鼻尖是手段,專注是目的;專注是手段,觀察和體驗是目的;觀察和體驗是手段,改變該改變的,維持該維持的是目的。

好的音樂家看透音樂的共通原則,我們在瑜珈和靜坐的練習過程中,也在努力體悟身心的共通原則。手段、技法隨時可以調整,練習時不時就讓自己跳脫那些「規矩」、「套路」,即興玩一玩不一樣的可能性,鍛煉自己說故事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