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生命的低谷當成新的起登點

生命的低潮期,像是谷底,聽起來比較絕望。另一種看待的方式,是把生命的低谷當成是登山口、新的起登點。這就是重新往前往上邁開步伐的出發點。

有登山經驗的朋友都知道,爬山從來沒有一路順遂這種事。有時候路看起來比較平,但是每一步踏下去都是泥濘(應該穿長筒雨鞋才對),有時候一路之字形一轉再轉、再轉、再轉也還是繼續再轉,有時候看起來近乎垂直的拉繩陡上其實踩了兩步也沒那麼恐怖,有時候覺得「再五分鐘就到了」只是到了下一個假山頭、再一個假山頭、再一個假山頭(人家明明也是像樣的小山峰,不取名也就算了,幹嘛說人家假呢)。

過去兩三年,疫情,教室搬遷,家事,種種怎麼也料想不到的,接踵而來。沒有人在乖乖排隊的,一件一件苦事、看起來沒有出路的困境,每個都凶神惡煞似的,見了個小縫就硬是插隊進來搶著要當發號施令的老大。

年輕時習慣衝撞,管他什麼狀況,他來由他來,牙一咬頂過去就是。現在有年紀了,也沒那麼多的氣力精神,而且,人世間的醜惡不可度量、不可預期,種種逆增上緣不會問你準備好了沒,一口氣全來了。真的很累人呢。

可是又不甘願就這樣倒下去。只好手腳一撐,想辦法站起來,想辦法踏出一步是一步。有時候看起來好像真的前進了一點,是不是終於可望逃離開來了。這樣的妄念一出,幻想隨時就破滅。苦之後還是更苦。還沒嘗過比更苦的苦,只能說前世好修行,或者時機未到啊。

說不想放棄是騙人的。

可是,活著,一天一天活著下去這件事,實在也沒什麼路可以轉個身說丟就丟,說放棄就能放棄。所以囉,總是要適時給自己打打氣。

每天固定的早起習慣是一種救贖。在合歡山上看到的日出大景讓人讚嘆(小奇萊那一片黃金草原啊),但每天在家裡邊練瑜伽、邊看著日出的天色變化,心情撫慰的效果才真是踏實。半小時的伸展、半小時的靜坐,再半小時自我對話、情緒釋放的自由書寫。讓一整天的中軸、重心先定調穩住,好像穿了防護衣、建了結界,護持自己的身心。

練動作是最快樂的事。瑜伽不用說,打打太極拳,跑步半小時或者五六公里十公里,或者就只是在地板上隨興翻滾,嘗試、學習、創造戲耍身體的新遊戲。活著就是要動,動著動著,身體的能量帶起來,用自己的身體給自己好好充電。

有空能到郊外、淺山、中級山、高山都超棒的,雙腳一踩在自然土徑上,鼻子吸進帶點當季花香草味樹林的氣味,抬頭看見對面遠遠稜線,聽見大冠鷲出來上班在空中叫了兩聲。這些,都是全世界,全宇宙最強力的仙丹妙藥。

這兩年我的閱讀不斷轉向。過去好像只讀某種學院範圍內的、某些菁英取向的、某些小圈子裡的智性文字遊戲,現在一直在練習釋放開來,真的敞開心,接納新觀念,讓自己能夠調整、轉化、改變。就像不停嘗試新的口味,以前不敢入口的,以前覺得「ㄜ ˊ」、怎麼也看不上眼的內容,現在每一本新遇上的書可能都是我的新老師。

我還是有我基本的邏輯與思辨,知道一個判斷的原則:先放下米其林幾顆星的加持、各色獎項的光環、網路流傳的評傳,只管定下心來專注品嘗。好入口的,不一定整本書都嚼得下去。花技招展的,也未必一定沒有內涵。以前不理解不受用的,現在可能三兩行描寫我就失聲落淚。

寫下一篇一篇不成文的筆記,自己靜坐的時侯,練習用肚子用胸膛來幫忙消化這些新的老師帶給我的新刺激,好好生活的心法。

對了,我還有一組能量強大的備援支持系統:每天來教室上課的同學們。有好多同學這些年一直默默支持,甚至有好多好多位從信義路舊教室剛開始(甚至開始之前)就一路陪伴到現在。同學每堂課的現身,每個動作的語言或者眼神的交流與回應,對我來說,都是無比珍貴的支援。希望來同學上完課後,也都能帶著滋養生命的能量滿足回家。

通常爬山最好有預定的計畫,知道今天是要 A 進 B 出,或者走個大 O 型小 O 型,一開始就知道目標與終點在哪裡,有離線地圖,上頭有螢光色線條畫出的的 gpx 路線。這是為了自己的安全,也是不增加社會負擔的基本準則。

可是生命的走向,沒有哪裡有路線圖可以先下載,沒辦法步步依循。很多時候,連今天是 A 進之後哪裡出都不知道,一點譜也沒有。

危險之所在,樂趣之所在,責任之所在。一邊練習這樣或那樣走,一邊練習接受現在嘗到的果。

有時候甜,有時候澀,有時侯好苦好苦。

練習接受這種練習的滋味。沒辦法預期的,就放手吧。

明知道接下來要走的是得爬升一千公尺的艱難陡上路線,也是只能調整好心態,一步一步慢慢走,真的喘不氣來,就停下來休息,看看腳邊的小花小草,看看路邊的樹木,天上的雲朵,接受他們的滋養。

有時候想放聲大吼就吼一吼。調整好呼吸,現在腳下所在,就是新的起登點。繼續上路吧。

[延伸閱讀]
「反高潮谷」
一場爭取休息時間的戰爭!
[接納本身並沒有多大意義])(http://kt-lab.tw/2015/07/接納本身並沒有多大意義/)
簡單的答案
Please Turn Upside down

應該在一起,或者不該在一起?

讀到 TKV Desikachar 的一句話

每個人都必須要深入探索自己的習慣(habits),不管是好習慣或者是壞習慣。

從網站上 habits 這個字的連結按下去,竟然連到的就是 saṃskāra,一瞬間覺得,這解釋也跳得太快、太遠了吧?習慣就習慣,怎麼一轉身,就化身為 saṃskāra 了?但再仔細想想,這實在是極為貼切的連結。

就從梵文說起吧。 saṃskāra 字首的 sam 是「一起」(together)的意思,後面的 kara 是「作」(doing, making)的意思,合起來是說「被放在一起」或者「放在一起」的狀態。(The word means ‘that which has been put together’ and ‘that which puts together’.)

而在巴利文裡,這個字的拼法是 saṅkhāra,直譯大概就是「一起作、共作、共作物」,通常可以指「一種心理傾向所造成的條件式結果」,用英文來說,就是某種 conditioned (fabricated) things。按照 A.P. Buddhadatta Mahāthera 的字典 Concise Pali-English Dictionary,saṅkhāra 的解釋是「必要的條件,有條件的事物,心智的協同因素」。想想看,習慣是怎麼生成,怎麼壯大,又怎麼會變成甩也甩不掉的狀態?

在漢字的世界裡,這個意味深長的詞,通常被譯成「」,最常見到的套語,就是「諸行無常」(anicca vata sankhara)。「行」,可以指「造作」(fabrication)的原因,或者「造作」所形成的結果。如果我們對自己的行動有足夠的觀察,就會發現,生活中似乎永遠也無法逃脫這些「造作」的宰制。

從「放在一起」或「被放在一起」,到「諸行無常」,再回過頭來看「習慣」或者「習性」背後的本質,還真是嚇人。

我們每個人大概都是一個習慣堆疊一個習慣,有意識或者無意識,好習慣或者壞習慣。日常生活的具體內容,或者說,生命的歷程,無非就是這些習性、慣性堆疊起來的火力展示。有的火會傷身,自傷且傷人,有的火能淨化,洗滌自己也洗滌環境。

這應該是還不錯的練習:時不時重新觀察自己的日常生活、工作、應對進退,有哪些事物該放在一起的,並沒有放在一起?有哪些不該放在一起的,偏偏卻又不時被放在一起?

才一上捷運,下意識地就是找出背包裡的手機來滑幾下?手機一拿出來,頭就跟著往前、往下,背就跟著拱起來?

腰痠背痛,肩頸痠痛,就想找藥布貼一點,想找藥膏、藥油擦一擦,想找按摩師、推拿師、整脊師幫忙這裡那裡鬆一鬆?

天氣熱到要爆炸,冰咖咱、冰可樂、冰紅茶就是一杯接著一杯,或者直接冰塊在嘴裡嚼?天氣熱到要爆炸,就是一步也不願意離開冷氣房?

像是在練瑜珈動作的時候,才一聽到接下來的動作辛苦又累人,眉頭就皺在一起,肩頸就高高聳起,牙關下顎就咬緊不放,所有不需要的緊繃,全部大手牽小手,通通都不請自來了。

像是所有的站姿動作,才一要準備抬起一條腿,或是要前彎、後彎,一口氣都還沒吸滿或吐盡,腳趾頭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偷偷地全都緊緊抓瑜珈墊。

在練瑜珈的過程,我們總是努力一路和呼吸相伴,有意識、有覺知地吸氣吐氣,不管是累人的動作或者輕鬆的動作,反正就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呼吸在走,動作也一起在走。這條簡單的規則,偏偏就是最難徹底執行的。難度高的動作還來不及調整軀幹、肢體,容易上手的簡單動作,心思也容易飄移不定。動作該亦步亦趨緊緊貼著呼吸在一起,卻總是小孩玩氣球似的,一不留神,栓著氣球的線早就不知什麼時候離手,氣球愈飄愈遠,和自己怎麼也無法聯結了。

與其每天早上起床就先看手機裡下載的星座運勢、水逆又結束又開了,不如花個五分鐘十分鐘靜下來,看看自己不小心又把哪些不該放在一起的放在一起,想想看還可以把哪些該放在一起的,設法真的放在一起。

該在一起的盡量讓他們在一起,不需要在一起的,想辦法就早早讓大家散了。會傷身的火別亂點,能淨化的火,就慢慢繼續燃燒下去吧。

勇敢嘗試不同的方式

在蔡璧名老師的《穴道導引》裡讀到一個有趣的例子。她的父親蔡肇祺,身為太極拳資深老師,竟然曾有三年沒練拳,原來是轉去練瑜珈(Kriya Yoga)。結果三年之後,重新再打太極拳,「功夫反而大進」。

這個故事的重點不是 Kriya Yoga 怎麼練,重點是學習、練習的奧祕。

專門研究「專家表現」(expert performance)的心理學教授 K. Anders Ericsson 比較一般人和「專家」的學習、練習歷程之間的差異。一般人不講究的練習方式(naive practice),「通常就只是重覆做某件事,而且期待單靠重覆練習就能改善自己的表現」。

differently

而「專家」的「有意圖的練習」(purposeful practice),則有下列的特質:

  • 有定義清楚、明確的目標;

  • 練習的過程聚精會神;

  • 練習的過程要有具體的回饋,知道自己哪裡做對,哪裡犯錯有待改進;

  • 有意圖的練習,需要練習者跨出既有的「舒適圈」,而不是只做最容易做到的練習。

大多數人都認為,反正一直練,一直重覆練,「自然」就會愈來愈厲害,愈來愈完美,但 K. Anders Ericsson 則不這麼認為,根據他的研究,能夠持續改善既有表現的練習者,通常得要有意識地跨出舒適圈:

跨出舒適圈,意味著嘗試去做些本來不會做、做不到的事。有些時候,要完成新的任務似乎不太困難,也就能夠繼續再往前推進一些。但有時候就是會撞牆,看起來似乎就是沒辦法做到。在遇到障礙時找到出路,是「有意圖的練習」最重要的關鍵之一。

一般來說,解決的辦法並不是「更努力」(try harder),而是「嘗試不同的方式」(try differently)。換句話說,這是個技術問題。

對瑜珈或者靜坐的練習者來說,即使我們的目標不是外形上看得到的「進步」,像是本來沒辦法做手倒立,「進步」到可以自己靠牆或者不靠牆,或是從靜坐個十分鐘根本全程如坐針氈,「進步」到十五分鐘半個小時可以安安穩穩的,稍微享受一下自己的呼吸,K. Anders Ericsson 的研究還是可以有不少啟發。

我覺得特別受用的是「一般來說,解決的辦法並不是『更努力』(try harder),而是『嘗試不同的方式』(try differently)」這句話。

很多練瑜珈的人總是以為,「反正一直練,一直練,筋總是就會慢慢鬆開了才對」。這樣說並沒有錯,但也不夠完整。

我自己以前剛開始練瑜珈的時候,筋骨也是超級硬、超級緊,後彎的輪式(urdhva dhanurasana)怎麼樣也推不太起來,勉強推起來,手臂就是無法伸直。一次又一次拼命推直,換來的就是下背痠痛不已。

「慢慢鬆開」的,先是我的腦筋,然後才是肌肉筋骨。

我選擇不在一連串愈來愈深的前彎之後,緊接著就直接進入對我來說非常深的後彎輪式練習。但也不是就逃開輪式。如果有時間,就從淺淺的眼鏡蛇式(bhujangasana),多進出幾次,或者再加上淺淺的蝗蟲式(shalabhasana),可以的話,再幾個開肩、股四頭肌伸展的基本動作,然後到橋式(setubandha sarvangasana)再停留一會兒,或者在臂部底下墊個瑜珈磚,從橋式再慢慢伸長兩條腿,讓髖屈肌(hip flexors)、髖內收肌群(hip adductors)能有機會先不那麼緊繃,準備妥當之後,再試試輪式。這樣子的練習再過了一陣子,果然輪式對我就比較不再那麼遙不可及了。

不同的練習方式,在嘗試一段時間之後,可能會發展出相當不一樣的效果。不過在轉換練習方式時,自己的心裡也可能會出現抗拒的聲音。

「我不習慣這樣練啊!」

很多年前我剛剛試著在家裡自己靜坐,就是數息。從一數到十,再從一數到十,再從一數到十。就這樣,強迫自己得安靜下來。不是沒有效果,只不過,盤腿十來分鐘,膝蓋、腳髁都受不了。繼續勉強數息,數著數著,半小時終於過了。一年兩年過了,狀況似乎就是這樣。比較可以適應雙盤了,但數息一停,心緒也就渙散四去。

後來不再勉強雙盤,也不再持續數息。坐在瑜珈磚上,雙腿輕鬆擺放(交叉不交叉都好)。我的注意力在感受自己的呼吸,自己的身體。呼吸從鼻尖開始(或者要從胸口、或者其他更相應的部位),慢慢到不同的身體部位。有時候雙手感應強烈,有時候是背,有時候是臟腑。這些不同部位的體感慢慢和呼吸串連,慢慢和呼吸交融。思緒似乎會慢慢穩定下來,也能夠逐漸應用四聖諦(four noble truths)的原則來觀察自己的身心狀況。

學習、練習的樂趣很可能不在於表面、外形上看得到的「進步」,而是在於發現問題、找尋解決方案、實驗失敗、實驗成功的持續過程。這個過程沒有公式可循,隨時得機動調整,隨時有新的挑戰與風險。

也正因為沒有公式可循,才有樂趣,不是嗎?

勇敢跨出自己的舒適圈,動手動腳動腦,找出不一樣的、適合自己的練習方式吧!

這需要時間

讓頭放鬆不動,慢慢轉動眼球,看著自己的左手邊,很容易吧?繼續保持眼球往左邊移動,但把頭轉向右手邊,還順利嗎?或者眼球馬上跟著頭一起往右邊移動了呢?不急不急,慢慢再多試個幾次。

通常眼球和臉的移動方向是一致的。(如果要逃命的話,效率會比較高嗎?)長久下來,因為「通常」這樣操作,就會養成「習慣」,只是這樣的習慣自己未必意識得到。

接下來,這「習慣」就變成一條「潛規則」,大多數的人就「自然而然」依循這條規則操作;甚至還更誇張地認為,「我本來都嘛是這樣子的啊」,「如果不是這樣,那我就不會操作」或者「如果不是這樣操作的話,那就不是我了」。


The Window to the soul by Danny Bruce

我是個右撇子,過去四十多年以來,我始終用右手刷牙。這一陣子開始有意識地練習左手刷牙。

「好難哦」,「好不習慣哦」,「我的左手怎麼那麼不靈活啊!」第一時間有這些反應也是人之常情吧。

想起二十多年前學德語的經驗,我們會話課老師是個帥哥,北京話講得不錯。每次下課休息時,他總是要我們教他講幾句台語,理由是,「這樣我才會一直記得在剛學新語言時的痛苦」。

其實學習新事物不一定會很痛苦。如果可以不給自己太大壓力的話,學習的過程也還蠻有趣的。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握著牙刷的左手的確是抓太緊了一點。能意識到抓太緊的同時,就鬆開一些了。牙齒的外側面容易刷,要維持牙刷輕鬆地在內側面上下移動,還真的不簡單,一不注意,肘或者肩膀就僵了。

建立新習慣、學習新事物還有個重要的關鍵:it takes time. 這需要時間。種子種到土裡等發芽,學新的第二外國語,練習不熟悉的肢體動作,小狐狸要讓小王子馴服,認識新朋友、讓新朋友認識自己,認識自己、讓自己認識自己,這些通通需要時間。急也沒有用。

剛開始練習瑜珈體位法或靜坐也一樣:「我的身體怎麼那麼僵硬啊」,「我的雜念怎麼那麼多啊」,「安靜下來不說話感覺好奇怪哦」,「要一直觀察自己的呼吸還真不容易呢」。

這些都需要時間,急也沒有用。

好多年以前,我還處於非常有意識地認真練瑜珈體位法的狀態,有一次問一位熟識的老師,「我的 badha konasana 還得多久才能這樣順利趴下去?」老師笑了笑說,「嗯,我花了七八年吧。」

算一算,我問這個問題也快七八年了,趴不下去還是趴不下去。有很多事情,得花時間練習,讓技巧慢慢純熟;有很多事情,得花時間練習,讓心裡慢慢適應接受。

繼續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繼續玩眼球轉一邊、頭轉另一邊的遊戲,繼續輕輕地練習左手刷牙。

習慣耽溺在不舒服的感覺裡

長久以來,季節轉變,溫度劇烈變化時,總是會引發我鼻子過敏的症狀。嚴重的時候,一整天下來,就是在打噴嚏、流鼻水、鼻塞這幾個狀態之間循環不已。當然,也逐漸學會了一些小技巧、偏方來對治,像是精油,像是腋下夾著棍子或者毛巾捲等等。

但是鼻子不通還真的是很不舒服,身體不舒服,精神也好不到哪兒去,甚至對自己、對旁人一點耐心也不剩,脾氣說上來就上來。

這不舒服幾乎會盤據整個人,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此。理智上,沒有人喜歡這樣子的狀態,但事實上,我們就是習慣耽溺在其中。

我們都習慣把精力集中在不舒服的事,我們會不停地告訴自己,「是啊,我真的很不舒服耶,你看不出來嗎?」,「我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哦」。因此就溺在裡頭,動不了或者懶得動,沒辦法翻個身,爬起來。

前兩三天我重感冒,兩三年才一次的那種重感冒。夜裡發燒,全身發燙,接著又冷,畏寒,反反覆覆好幾回。仰躺著不舒服,側身睡也不舒服,頭也跟著痛。簡直完全無法入睡,但身體又疲累,非常需要好好休息。

很勉強地告訴自己,找到還算通暢的單邊鼻孔,感覺一下氣流的進出(哇,好濁熱的氣啊),似乎有感覺到濁熱的空氣排出去一些,趕快告訴自己:「濁氣出去了一些,就會會舒服一點點哦」。勉強讓自己數呼吸,從一到十。果然,根本數不到,馬上就分神了,「頭真的很痛耶」,自己在和自己抱怨。再勉強試幾次,還是沒辦法數到十,「身體真的很不舒服耶」,大半夜的,是還能怎樣啊?

再試試看吧,反正想睡也睡不著啊。

還是沒辦法順利從一數到十。但是,數著數著,好像,其實有幾個瞬間,隱隱約約覺得,似乎舒服了一點點,或者,似乎不舒服的感受減弱了一點點。這模糊的感覺一下下就又不見了。

再試試看吧。不然咧?繼續回到輾轉反側的狀態?

終於有一兩次可以從一數到十了。那稍微舒服一丁點的狀態,也彷彿多維持了幾秒鐘。我很清楚,全身還是在發燒。這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神奇魔術。

再數息一會兒,繼續想辦法留神在呼吸上。身體的不舒服其實都還在,沒辦法騙人的。但注意力真的就轉移了,至少我已經不再是全神貫注在不舒服的感受上。

身體的痛苦是真實的,但後續發生的情緒連鎖反應,並不是必然的,並不是非得這樣不可的,並不是不能破除的。真的有可能不讓自己掉進去一而再、再而三重覆的制式反應:耽溺在不舒服的感受裡,強化不舒服的感受。

然後呢?然後不知道多久之後,就睡著了。(其實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啦,我大概還是有注意到身體愈來愈放鬆一點點的過程。)

隔天起來,感冒並未因此而消失無蹤(都說了這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神奇魔術嘛)。白天乖乖吃了藥,效力不清楚,晚上再調整藥方,似乎比較對準了。不過再上床要準備睡覺,也還是又上演一次差不多的戲碼。只是這一晚我有充足的心理準備,沒有繼續歹戲拖棚,速速入睡休息去囉。